第四章 永寧驚變
而梁錚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在當朝大佬的心中掛了號,更不知道他的策論都到了崇禎皇帝的龍案前。
此刻的他,正站在永寧城外,對著四面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難民,發表著他感人肺腑的演說:
「諸位父老鄉親~!」梁錚做了個團團地四方揖,「天道無情,災禍連連,去年十二月至今,滴雨不見,而今年開春以來,水、蝗、旱,一歲之災者三,川澤皆竭,歲乃大飢,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
梁錚一邊說著,一邊悲戚萬分地捶胸頓足。
他是真的痛心疾首——因為半個月前,自己出門那會「萬人空巷」的場面。
所以為了改善自己的名聲,他便著家將在城外設下粥鋪,賑濟災民。
崇禎年間,天災頻仍,而河南就是重災區之一。
《豫變紀略》曾描述過其中的慘狀:
「……十二年大旱,川澤皆竭,禾之未收者半,民間遂歉……人益不敢糶谷,谷以踴貴,米、麥斗值錢三千,禾二千七百。人相食,有父食子,妻食夫者。道路無獨行之客,雖東西村亦不敢往來。其顛頓死於溝壑者,群聚而到割之,頃刻而骨骸相撐矣。」
而如今雖然還沒到崇禎十二年那種「人相食」的地步。然而持續不斷地小災,也使得永寧城外變成了人間地獄,無數饑民啼飢號寒以淚洗面。
只是……
他原想著面對這麼凄風慘雨的難民,自己這麼「聖母」地舉動,總該被接受,總該讓大伙兒稍稍改變一點對自己的看法了吧?
可沒曾想粥鋪開了三天,竟然一粒米都沒施出去。
「這怎麼可能?」
對著垂頭喪氣地向自己稟報噩耗的的小廝,梁錚這樣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啊,」小廝一臉無辜,「明明對面李員外家的粥鋪天天擠破了棚子,粥都不夠施……」
一句話直接把梁錚噎得怔在了那裡。
就算自己的名聲不好,但這可是施粥,那可是災民!哪有難民給吃的還不要的道理!
看來定是這些小廝沒有盡心儘力!
前幾天,蘇清和帶人南下廣州,說是有急事待辦,如今留在梁府的這些小廝都是新買的半大的孩子,果然一個也靠不住,看起來還是得自己親自出馬才行!
梁錚暗暗打定了主意,這才親自前來「勸賑」:
「我梁某身為河南的一份子,實不忍見此人間慘事,故今日在此設下粥鋪。」梁錚指了指自己的身後,「我向大伙兒保證,既然大家背井離鄉到了永寧,就算是到了家了!」
他說著,露出了天使一般地笑容:「飯管飽,衣管暖!只要有我梁某人在的一天,就絕不會讓大伙兒挨餓受凍!」
然而一分鐘后,天使的笑容開始逐漸凝固在了臉上。
因為如此感天動地的演說,四周的難民卻還是猶猶豫豫的看著自己……
只是靜靜地站立著,彷彿釘子般地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我的演說不夠感人?我的眼神不夠誠摯嗎?
身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災民,請不要肆無忌憚地違反災民的固定屬性,馬上感恩戴德地衝上來哄搶才是你們現在該有的反應好吧?
梁錚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伸手招過人群最前邊那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小妹妹~餓壞了吧?」他乾脆直接把粥遞到她面前,「拿著,喝吧……這可是上好的大米粥,插筷子不倒~!還有這衣服……」
梁錚又順手遞過一件衣物:「全都是給你的~!」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這個,那可是傳說中的「永寧第一惡少」,會有這麼好心嗎?
她這樣想著,然而過度的飢餓終究還是戰勝了恐懼,何況李員外家的粥鋪人太多,粥都不夠分,何況她年紀也小,一直搶不過別人,而且人家今天還沒開張,加上樑錚孜孜不怠地勸說,和近在眼前,熱氣騰騰的米粥也的確誘人。
小女孩不禁咽了口唾沫,絞在身後的小手終於鬆開了……
有一就有二,有了帶頭的,其他人也明顯地放棄了猶豫與遲疑,看著自家粥鋪前排出的長隊,梁錚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儘管對於「永寧第一惡少」的惡名而言,這一次兩次的慈善事業並沒有太大的作用,但畢竟是一個好的開始,只要能長期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自己能摘掉這塊金字招牌的。
只是他卻怎麼也沒想到,才僅僅只過了一天……
「少爺~!大事不好了!」
隨身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書房,險些把正打算出門的梁錚撞了個滿懷。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他不由皺著眉頭問道。
那小廝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定了定神,這才說道:「今兒早間,我正在鋪子里施粥,突然來了好些個災民,二話不說就把鋪子圍了起來。」
「哦?」
「當先一個領頭的名叫劉二娃,滿面急怒,說早上喝了咱家的粥,結果……結果……」
那小廝說到這裡突然沒了聲音,剛剛平緩下去的神色也又一次重現了最初的驚恐。
「結果怎樣?」梁錚只得追問了一句。
那小廝瞪著險些脫窗的眼睛,連咽了好幾口唾沫,道:「兩腿一蹬,死了。」
這句話說的極輕,然而梁錚聽到此處,卻如同心頭走過一個焦雷,瞬間石化。
自己的粥,竟然喝死人了?
這怎麼可能?!
自己好好地派粥施粥,不就是想改變一下形象嘛,這種劇情的轉折是不是也太神了點?
「這是你親眼所見?」他急忙問道。
「那,那倒不是。」
「既然沒有親眼所見,怎麼知道那人就是喝了咱們的粥死的?」梁錚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質疑的語音。
「可,可是……」那小廝道,「那個劉二娃我卻認得,的確是早上到咱們鋪子里來領粥的,因為他比別人多要了一份兒,我起初還不肯,和他吵了幾句,所以特別有印象。」
「那也不能證明他爹就是喝了咱們的粥死的啊。」梁錚說。
「可那劉二娃口口聲聲,說自己之所以多要一份兒,就是給他爹要的,他爹腿腳不好不能親來,而且一口咬定就是咱家的粥葯死了人,如今他正在衙門裡告吶,柳捕頭人都到了門外了,請您馬上過去……柳,柳捕頭?」
后一句話卻是對著門口說的,梁錚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次發現原來柳昂竟然已經到了房中。
那柳昂和梁錚素來交好,當日武大烈考校梁錚功課,還是他帶的路,原本每次來這裡,二人都是吃酒聊天好不愜意,只是這才過了幾天,自己再來竟是為了拿他,如今見梁錚定定地看著自己,不覺很是尷尬。
「咳咳。」柳昂掩飾性地咳了幾聲,「公子,武大人讓我和你說,以前你再怎麼胡作非為,他都有法子保下你。可這一回不同,這一回鬧出了人命……事兒太大,他只能秉公辦了。還說……還說……」
「說什麼?」梁錚目光一跳。
「說此事若真是你做下的,趕緊收拾點東西逃命去吧,他讓我就當沒拿住……」
「你替我謝謝世叔好意。」梁錚冷冷一笑,「不過可惜我梁錚就偏不是個怕事的,也不願這輩子以後都得東躲西藏地過日子。況且我還想看看,是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誣告於我,若是告不成,我還要反告他個以屍訛詐呢!走,上衙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