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堂風雲
「威~~武~~!」
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是嚴絲合縫地青磚地面,兩側一溜煙排開皂衣衙役如釘子般地一動不動,手中的風火棍在地面上頓出宣威赫赫的氣勢。
當梁錚走進縣衙大堂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景。
說實話,這種場面在電視上他是見得多了,但直到如今身臨其境,那一份凝重與威嚴還是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不由得掃了一眼堂前用破席包裹著的,只露出一雙泥濘爛腳的屍體,還有屍體旁跪著的那位身材欣長,哭得撕心裂肺呼天搶地的災民,蓬頭垢面,衣著襤褸,見到了自己,一雙渾濁的眼睛竟是瞪出了血絲。
「你,你這惡少!還我爹命來~!」他驀地一聲大喊,不顧一切地就衝上來撕咬,幸虧被衙役們止住了。
梁錚卻是眉頭大皺。
毫無疑問,這個人自己並不認識,大家無冤無仇的,為什麼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葯死了他爹呢?
這難道又是「前世」給自己發的「福利」?
可惜蘇清和南下去了廣州辦事,否則他若是有在,或許還能問出個所以來,可眼下……
正想著,堂上「啪」地一聲巨響,原來卻是武大烈已經坐到了那明鏡高懸的大匾之下,正瞪著一雙恨鐵不成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梁錚。
「世叔……哦,不,武大人。」梁錚忙上前見禮,猶豫了一下,正要跪倒,卻聽武大烈道:
「你是生員,有功名在身,如今案情未白,可以見官不跪。」
他說著,一面示意梁錚站到一邊,一邊重新把目光集中在堂前那位災民身上,掄起驚堂木又是「啪」地一個山響: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還不速速道來。」
「回大人。」那災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草民劉二娃,本是劉家村的農民,和我妹妹、還有我爹,我們父女三人相依為命,去歲我們村遭了蝗災,莊稼顆粒無收,我們父女三人沒了辦法,這才流落到永寧,沿街乞討要飯,靠著好心人的施捨周濟過活。那一日我們聽說城外梁府開了粥廠,可以免費吃飽肚子,我們父女三人高高興興地去排隊領粥,誰知……誰知……」
「誰知怎樣?」武大烈問。
「誰知梁公子,不知為何竟看上了我妹妹,生拖活拽地要把人拉走。」劉二娃又道,「我和爹苦苦哀求,他這才作罷。可誰曾想……他竟然是要下毒毒死我們,好把妹妹搶走!」
梁錚聽他說的好像真的一樣,頓時又驚又怒,一個箭步就沖了出來:「大人,這人信口雌黃,昨天我雖在粥鋪,但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他這一挺身,劉二娃也跟著搶上一步,哭道:「怎麼沒有,那會我拉著你苦苦哀求,還挨了你一記窩心腳呢。」
他說著,一邊拉起衣服,果然瘦骨嶙峋的身上有個鞋印踹出來的紫印。
這一下不禁把梁錚氣得險些沒忍住一腳就踹了過去,想想這是公堂,這才強自忍了下來,又道:「大人,我當時在不在場,粥鋪里眾目睽睽,這事大人一問便知。」
「本官辦案,自然有章程,沒問到你就先退到一邊,不許插嘴!」武大烈狠狠地瞪了梁錚一眼,一邊喚過一個捕快去了城郊查問。
只是想到梁錚平素里欺男霸女,前些日子還當街調戲盲女,逼暈了她,如今一聽這事兒對景,心下已信了幾分,卻也涼了半截。
一會又想:「遠智兄將兒子託孤於我,可惜自己平素太忙,對他缺乏管教,以至於養成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來,如今竟然為了女色殺人,這……這可叫我如何是好?」一會又想:「自己派了柳捕頭讓你快逃,你這孽障卻還要死皮賴臉地跑到公堂之上,不知人命關天,叔叔我也保不了你么?」
左思右想地也沒個了處。只得沖著劉二娃把驚堂木一拍:「你說的梁公子,可是堂上這一位?」
「正是。」
「…………好,你接著說。」
「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心思,見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也就揭過了不提。今天早上,我爹的老寒腿犯了,我就自己去粥鋪領粥,那派粥的小子不肯,說我一人怎麼拿兩份兒,我們吵了幾句,他才到裡間給我端了兩碗粥來。回去后我就先喂父親喝粥,誰知父親喝了半碗,突然腹痛不止,冷汗直冒!嚇得我和妹妹手腳冰涼,正想背著老父去找郎中義診,誰知父親突然大叫三聲,口吐白沫,就此去了!」
那劉二娃說道這裡,似乎悲從中來,轉身又趴到屍體上痛哭不止。
梁錚聽到這裡,忍不住又上前道:「大人!今天我一早都沒出門,剛才柳捕頭還是在家裡尋到我的。」
「你那是做賊心虛跑回家的!」劉二娃也立刻跳了起來。
「你……這事兒我的小廝可以作證。」
「你家小廝作證?你的家奴自然向著你了。」
……
眼見得二人又要吵起來,武大烈忙命衙役把雙方拉開,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對劉二娃問道:
「你說你爹是喝了粥之後腹痛不止,可有實證?」
「有的。」劉二娃抹了一把眼淚,一邊遞出一隻破瓦罐,「這是我自己領的那份兒,我爹喝剩的半碗粥,還在我妹妹手中。」
武大烈見他們連物證都有,這一下又信了幾分,又氣又恨地瞪了梁錚一眼,招手喚過一個捕快去取物證。一邊喚來仵作,用銀針一探瓦罐,果然是黑的。
「是砒霜!」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多時,先前去求證的捕快帶了幾個災民回來,向武大烈回稟道:「大人,已到城郊查問過了,這些人都聲稱昨日的確看到梁公子在粥鋪派粥,還和這位劉二娃一家吵了起來。」
話音剛落,那幾個災民也跟著你一言我一語地嚷開了:
「不錯。我們起初還以為這位梁公子好心派粥,結果他見了劉二家的妹妹,就拉拉扯扯的沒個了手。」
「那女孩兒拚命躲,可他就是不放手。」
「劉二娃上去拉他,還被他踹了一腳。」
……
一時眾口一詞,說得有板有眼。
然而梁錚聽到這裡,卻是驀地鎮靜了下來。
這些人既然連人證都準備好了,看來是蓄謀已久……那麼不用想,那位不知從何說起的「妹妹」也必定會帶著下過砒霜的碗出現了。
這絕對是栽贓陷害,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位劉二娃自己絕對沒見過,沒道理這麼處心積慮地陷害自己啊。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追究動機的時候了……
從武大烈望著自己越來越冷的眼神,他看得出對方已經信了八成。
不過這也難怪……
到了這種地步,連他自己也都要懷疑自己記憶里的昨天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換句話說,如今已是毫無生機的死局。
那麼怎麼辦?
梁錚心念電轉,開始暗暗尋思破解的方法。
※※※
又過了片刻,那位去取物證的捕快果然帶著一個瘦弱的女孩捧著半碗殘粥回來了。
武大烈冷眼看那女孩,雖然一般蓬頭垢面,但仔細一看,卻是裊裊婷婷頗有些動人心處,這一下已信了九成,叫來仵作一探殘粥,果然也是銀針變黑。而後取來三人戶帖一看,果然是父女兄妹。
明朝戶籍管理極其嚴格,朱元璋以「辯貴賤、正名分」為宗旨,規定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入籍;戶以籍定,分為軍、民、匠、灶各有所屬,不得混淆。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固定場所,除了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可以「遊學天下」,普通的百姓是不能亂跑的,《大明律》明文規定「農業者不出一里之間,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就是說你在你們這個鄉里之類不能亂跑,外出必須有「路引」,否則就是流民,要被抓起來的。
所以這戶帖,也就相當於現在的「身份證」。
「你……再驗一驗屍體。」呆然木了半晌的武大烈有氣無力地揮手道。
事到如今,可以說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地鐵案如山了,驗屍不過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結局如何他幾乎都能預見。
果不其然,仵作掀開草席,先檢查了屍體僵硬的四肢、發黑的體表,見並無外傷,跟著用銀針一探口腔、咽喉,卻是瞬間變黑。
這一下誰都看得分明,實在是辯無可辯,加上平素梁錚的作為,武大烈已是信了個十乘十,也不等仵作回報,狠狠地一敲驚堂木:
「梁錚,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說?」
這一記敲在桌上,卻更像是敲在他心裡。
這個孽障,真是枉費了遠智兄一番教誨,枉費了自己一番心意,平素欺男霸女,如今更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毒殺人命!
這……這……
如何還能瞞得下來,保得下來?
但偏偏就在這時!
「哈哈哈哈~~!」
一陣恣意淋漓的大笑,驀地從公堂之上炸起。
「你們這些渣渣,偷吃不知道抹嘴,做假不懂得收尾。」梁錚得意之下,連自己出現了「渣渣」這種口誤也懶得修改了,「來來來,我來教你如何冤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