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5)
但是他們活下來了。活下來之後,一直刻意逃避的問題一點點浮出水面。
朱明月在來上城之前,曾說,如果這是一個迷局,揭曉答案之前,她需要等三個人。第一個,是元江府的無冕之王那九幽。第二個,是沐晟。她等到了。
朱明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她覺得自己在拚命博弈的時候,又陷入到一個巨大的陰謀里。這個陰謀的締造者,很可能就是這個為了她毫不猶豫身陷險境的男人。為了她,他差點送掉性命,讓她如何再去懷疑他、試探他,甚至是出手對付他?
石窟中兩日朝夕相處,朱明月不只一次想去問他,她希望他能夠給她一個答案。但是她忽然想到,如果易地而處,此時他來問自己來元江府的真實目的,問她一心要去般若修塔的原因,她會不會回答?
多麼可笑!在斷崖時,他們能夠將活下來的唯一機會讓給對方;在蝙蝠洞中,他們能夠同生共死。活下來了卻無法敞開心扉,甚至連半句都不能吐露。
此時此刻同樣陷入激烈掙扎的不只床榻上的少女,還有扶著雕花架子床,久久都不能回過神來的沈明琪。
良久,他才開口道:「你想讓在下開誠布公什麼?從最初遇見一直到現在,沈某自問任何事都沒有欺瞞你。反倒是……」他哽住,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反倒是小姐刻意隱瞞身份,代替了舍妹的位置。能將王爺蒙在鼓裡並且天衣無縫,小姐的身後一定有著難以想象的巨大勢力,沈某想不出還有什麼是小姐想知道而無法知道的……」
沈明琪的面色頹然,身體的疲憊和內心的痛苦,讓他感到心力交瘁。床榻上的少女卻不為所動,道:「沈公子的確從未有欺瞞,因為你什麼都沒說過,一切秘密都被你藏在心裡;甚至在你以為我是沈明珠時,依舊對我三緘其口。但是事已至此,我不希望你再敷衍我,或是對你與黔寧王之間的事繼續守口如瓶,否則……」
「否則什麼?」
「沈公子的頑固,一定會讓你、沈明珠,乃至整個沈家,陷入比沈家先祖沈萬三在世時,更加悲慘的境地。」
沈明琪心神巨震,他用無比恐懼的目光看著面前的少女,與此同時,又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今日她之所以跟他攤牌,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看穿了她的身份,而是今日她要跟他攤牌。
多可怕的一個人!
又何其工於心計冷酷無情!
擁著被衾倚靠著軟枕的少女,面色蒼白,面容憔悴,單薄的身子纖瘦不堪,顯得弱不勝衣。沈明琪卻感到悚然,但是他也有種被看穿一切的心虛。
「小姐到底想知道什麼?有什麼事你居然要抬出我妹妹、抬出整個沈家作為要挾?你不覺得迫害無辜之人太殘忍了嗎?」
的確很殘忍。
但是她沒有選擇。
朱明月定定地看著他,道:「沈公子這麼說的意思,是不合作?」
沈明琪被她的直截了當激得渾身發抖,攥緊了雙手,他咬著牙道:「好,小姐你問!只要是沈某知道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方攥著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把柄、他的軟肋,沈明琪的胸膛中有一團火在燒,不甘而折磨。卻見她垂下了眼帘,好半晌什麼也沒說,就在沈明琪以為她改變主意的時候,她又抬起頭來,一雙點漆似的眼睛如暗夜。
「告訴我,黔寧王,是不是叛國了……」
此言一出,偌大的寢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這個問題,你不如直接問我。」
無比熟悉的聲音,透著一如既往的倨傲和清冽,就這樣毫無徵兆地闖入了她的耳畔。朱明月愕然轉眸,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那拄著拐杖、右手吊在胸前,一條腿包紮著的男子,赫然出現在了外廳里。
沐晟!
沈明琪的目光中也不無驚詫,卻在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刻,驚詫變成了震驚:「王爺!你這是怎麼了!」才多久不見,怎麼重傷成了這樣!
男子喘了口氣,拄著竹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閣內,道:「幾天前受了點傷,現在好多了。」
走幾步路已經滿頭大汗,沈明琪趕緊過來扶他。幾乎沒把全身都包裹上,卻是「好多了」,那不好的時候豈不是要命了。
沈明琪想得沒錯,之前的確是差點要了他的命。
沐晟被沈明琪扶著坐到紫檀圓桌前,卸了拐杖,他抬眼看向床榻上的少女,黑眸定定,道:「來之前我都知道了。放心,是誰把你傷成這樣,我將他碎屍萬段。」
朱明月怔怔地看著他,心裡忽的亂作了一團,同時還有一種極度無力的挫敗感。這就像是原本勝券在握的一盤棋,就等著屠龍,豈料對方一子落,整個局勢急轉直下。她所有的鎮定自若、步步為營、攻守謀算,在遇見他的這一刻,全部灰飛煙滅。
「你怎麼出現在這兒?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
朱明月想起自己剛才對沈明琪的咄咄逼人,為了讓他就範,不惜恩將仇報,利用他的身家和親眷為脅迫。他是不是一直在門外?看著她一句句地攻訐別人,聽著她跟沈明琪攤牌,同時也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朱明月突然感到煩躁,有即刻從這間寢閣里出去的衝動,但是她沒力氣下床,唯一的出口還被他擋上了。
這時,圓桌前的男子道:「是布施高僧送我回來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讓朱明月笑了:「『回來』?看來王爺之前就在上城,那九幽口中那所謂很特別又相當尊貴的客人,就是堂堂的雲南藩主!」多可笑,好比一個是官、一個是賊,卻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她猜過他會來,沒想到偏偏是這個時候。
沐晟卻不接她的話,只直直看著她:「剛剛你說的,都是真的?」
朱明月道:「王爺指什麼?」
「你不是沈明珠,你來雲南、來元江府都是一早設計好的——」沐晟說話間站了起來,拄著竹杖,身體顫巍巍,卻拒絕了沈明琪的攙扶,一步一步朝著她緩慢地走過來。
陰影逐漸籠罩在頭頂,朱明月剛想偏過頭,就被他一把鉗住了下顎,被迫仰起臉朝向他,「說話!」
朱明月疼得蹙眉,在被衾中的手不由伸出來去撥他的胳膊。她的手還包著,厚厚一團,剛舉到半空就牽動了上面的傷口,鑽心的疼痛,讓她不由得咬唇悶吭了一聲。
沐晟忽然感覺自己也很疼,心尖兒上說不出來的疼。
他鬆開手,改成攥著她的手腕,卻發現袖子從手臂上滑落,露出的肌膚上面遍布著鞭痕。一道一道,在雪白的藕臂上,觸目驚心。
「誰打的?」他雙眸厲色乍然。
朱明月將臉扭過去,「與你無關。」
沐晟扔掉拐杖直接坐到她的床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該死的,誰讓你自己一聲不響就跑掉,還讓布施高僧灌了我整整三天的迷藥!你這是第幾次從我身邊逃走?我上次不追究是因為你重傷,這次你還是一身的傷,還挨了打!這下好受了?」
朱明月在他懷裡掙扎,想要用手去推他,卻被他固定住了雙手,不能動彈。沐晟將她推到軟枕上,俯身壓下來,微涼的唇狠狠吻住了她。
這個吻霸道而又氣勢洶洶,像是一團壓不住的怒火,又像是暴虐的熱情。隨著他的舌長驅直入,攻城略地,他用他的唇舌,使勁地禁錮著她,糾纏著她,像是要將她生生吞下腹中。
突如其來的一幕,遭到了朱明月劇烈的反抗。因為這寢閣里不僅他二人,沈明琪還在!他怎麼能在外人的面前對她這般!
朱明月又羞又怒,拼了命地掙扎,更咬緊牙關,推拒著他不讓他肆虐。於是沐晟狠狠地咬她,她怕痛,嘴唇不由得張得更開,被迫讓他的舌探得更深。
其實沈明琪早就離開了,當沐晟從圓桌旁站起來朝著床榻這邊走,沈明琪就本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的聖人言,不著痕迹地退了出去。整間寢閣里,就只有他們兩個。
不知過了多久,朱明月頭暈目眩,男子炙熱的吻讓她窒息,讓她無力逐漸放棄了抵抗。沐晟這才離開她的檀口,舔吻著她的嘴角,一下一下,意猶未盡,他的黑眸深沉如夜火,眼底寫滿了誘惑和危險。
「珠兒……」
他在她耳畔輕輕呼喚。
朱明月咬著唇,用殘存的力氣喊道:「別叫我,我不是沈明珠!」
「那你是誰?」
朱明月抬眸,兩人的臉頰近在咫尺,而他溫熱的軀體就在她身上,他右胳膊上的繃帶有些鬆動,僅有一隻手完好,卻仍是將她壓製得死死的。從他眼底,她還能看到自己酡紅的雙靨,還有紅艷欲滴的唇瓣,微微腫著,就像是等著人去採擷。
朱明月羞憤難抑,掙扎道:「你先起來!」
「你怎麼就是學不乖……」他薄唇緊抿,用單手握住她的雙腕,直直拉高到頭頂,低下頭,在她的耳垂咬了一口,「我上次說了,你要是再敢跑,我會讓你知道後果。」
沉啞低柔的聲音,卻帶著冷意,唇齒從她的耳垂啃吻到她的脖頸,又緩慢地蹭到她的鎖骨……在這之前朱明月一直躺在床榻上修養,又是侍婢伺候她穿的衣衫,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單衣。因為沈明琪在,外面多披了一件披風,原本裹得嚴嚴實實,與他這麼一糾纏,披風散開,內衫的襟口也敞開了,露出凝脂般的雪膚,還有上面一道道傷痕。
此刻,男子正用牙齒將襟口咬得更開。
「住手!」她慌亂地怒喝道。
「你騙了我那麼久,一直都在騙我。難怪你對沈家是那個態度……如果我之前把你送回了雲南府,或者沒來元江找你,你是不是就要逃之夭夭了……嗯?」隨著衣襟敞露,裡面竟是連一件貼身肚兜都沒有,飽滿的雪峰一點點地露出了真容。男子眼睛一黯,俯下臉就吻了上去。
朱明月整個身子僵住,這毫不遲疑的動作透著男人的懲罰與佔領,如洪水猛獸一般,極致地蠻橫而囂狂。她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麼了,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征討打仗一樣的肆意侵伐,毫不留餘地,讓她羞恥,更讓她害怕。
「沐晟——你混賬!」
她眼眸里湧出淚光,被桎梏著不能動地無助與羞恥心,讓她恨不能立刻死去。男子的唇齒在這柔軟雪白的肌膚上,輕輕啃吻:「說不說……」
「你放開……啊!」他用下顎撥開了最後一點遮擋,薄衫褪開,大半個渾圓徹底露了出來,雪峰紅纓,亮晃晃的雪白,他張口含住,舌尖在上面打轉。
最後一點清明的理智徹底崩潰,少女哭泣道:「我說,我說,你放開我……」
男子從她胸前抬起頭,眼底濃濃的慾火得不到宣洩,卻被硬生生地剋制住。只聽少女抽泣地道:「我不是沈明珠……我是……我是成國公的女兒……」
沐晟眼神一凝,「繼續說。」
此時此刻她的羅裳半褪,被他牢牢地壓在身下,而他的臉就伏在她裸露的胸前——十五年來從未經歷過的事,讓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我本來是被授命來雲南查沈家餘孽的……卻一直被你困著,幾次想去錦繡山莊都不成……後來,後來我又奉命來了元江府……」
說著說著,她泣不成聲。
沐晟看到少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消瘦不堪,襯得一雙眼睛更大,眼角淚痣盈盈,這雨打梨花的模樣,凄凄的,卻媚極了。
「誰派你來的?」
他感到氣血上涌,躁動不息。
朱明月咬著唇,眼睫上淚珠簌簌。
沐晟眯起眼,「又不說?」
還沒等他有所動作,朱明月尖叫一聲,然後道:「我是錦衣衛,還能是誰派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