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心(2)
在皇城多年,朱明月出宮的機會屈指可數。
她曾是御前文書掌席,亦是文華殿內最得寵的女官,但是她從未單獨踏出過宮門半步。就像每一個安插進來的閨閣女子,不知道哪一步行差踏錯,就無聲無息地不見了。她害怕任何會對她造成危險的隱患,無一時一刻放鬆過。
出了府宅,面對著交錯的街巷,頗為陌生。
駕車的小廝問了句「去哪兒」,紅豆掀開帘子,扶著她上了馬車,也只說了個「城南」。其餘的街巷名稱,卻是到了之後,尋著店鋪模樣才能知道。
城西的府邸比較偏遠,離城南有好幾條街的距離。城南的長安街正對著洪武門的城牆,是整個應天府最為繁華的街道;街上還有一座夫子廟,隔著街巷,則是十里燈影的秦淮。長安街上開著很多古董字畫的鋪子,間或有些酒肆,插著斜斜的酒旗,迎風招攬過路的商客。
在夫子廟的西南角有一個不起眼的窄巷,窄巷盡頭開著一間小鋪子,古舊的屋檐,低矮的門臉,匾額也是舊的,上面燙金的幾個字有些剝落,遠遠望去能看出一個「妝」字。
朱明月站在巷口,瞧見那店鋪的老闆就站在櫃檯後面,拄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樣子。在店裡面,一個光顧的客人也沒有。
「小姐,要馬車到這兒等著嗎?」
紅豆有些莫名,府里的車停在了離此有兩條街距離的地方,還是她們自己徒步走到了這裡。官宦人家的閨秀在出府時動輒就要乘車輿抑或坐肩輿,就連小門小戶的碧玉都會輕紗罩面,此番素衣簡行,卻不知是何事。
「不用了,待會兒我們自己回去,」朱明月頓了一下,又說道:「你也待在這兒,等我出來。」
紅豆順從地點頭,「小姐是要去買東西?」
不,是歸還。
朱明月在心裏面輕聲道。
走出巷子,她抬眼朝著四周望了一下,確定並沒有什麼陌生的面孔跟隨,便穿過街道,朝著那古舊的店鋪走過去。
那夜宮闈大火,在他臨走之時,曾給了她一件東西。
是一把極精緻的木梳,用紅緞裹著,上面還刻著娟秀的小字:桃木梳心。
朱明月曾深深感動於他的真摯和厚愛,卻無法不憂慮這東西將會引起的麻煩和災禍。木質不比玉器,又是御賜之物,無法毀掉,也不能丟棄,只能是從哪兒來的,還回哪裡去。
她走進店鋪,輕「咳」了一聲。
掌柜的腦袋晃了一下,張開眼皮,沖她指了指那邊擺在桌上的檀香木盤子,上面擺著滿滿的雕花小錦盒。
果然是連個像樣的脂粉也沒有。
朱明月不知道是否要對個什麼暗語,實則他也未曾告訴過她,只在倉促間囑咐,若遇大難,可拿著這桃木梳來城南的胭脂鋪尋個人。
「小姐是要買胭脂?」
這時走出來一個夥計,見是個生客,急忙堆出笑臉。
朱明月看了那掌柜的一眼,道:「若想典當些小物件,可否行個方便?」
夥計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飾,搖頭道:「這倒是不曾。在對面的巷子里有幾家典當行。」
朱明月「嗯」了一聲,瞧見北側的格子架上擺著琳琅滿目的梳子,徑直走過去。
「小姐是否要買木梳?」
「嗯。」
夥計又露出了笑臉,「那您算是來著了。咱們這兒是整條街上木梳最全的店鋪,上等的是檀香木和黑石楠的,帶著純木香氣,還有黃楊木的、棠梨木的……」
夥計一邊說,一邊取了幾方錦盒與她看。
半月形、魚形、花瓣形……木質緊膩,薄漆光潤,拿在手中不輕不重,上面燙烙著花紋,顯得古意盎然。
朱明月隨手挑出其中的一柄,「有桃木的嗎?」
「桃木啊,」夥計抿了抿嘴,伸手從格子架的最上層取下個錦盒,掀開蓋子,裡面放置著一柄很樸素的梳子,小巧魚形,上面連紋飾都沒有。
「要的話,這桃木梳子算您便宜一些。」
「我想在這木梳柄上鏨刻些字。」
「那就要額外加銀子,」夥計將其他幾個錦盒收起來,連頭都沒回,「不知小姐想刻寫什麼字?」
「桃木梳心。」
夥計轉過身,眼睛里閃爍著一絲難懂的神色,「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櫃檯那邊有了輕微的動靜,是掌柜的醒了。夥計扭頭去看,就聽到掌柜的說:「去把鋪板掩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掌柜的說完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飽經滄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面前的少女,「小姐想在木梳上刻字,卻要親手簽在紙上才行。否則將來反悔了,小店鋪可承擔不起改字重做的銀子,小姐確定就是那四個字嗎?」
朱明月頷首。
「那請跟老朽這邊來。」
在夥計詫異的目光中,朱明月跟著掌柜的走進了西側面的一間內室。
十尺見方的地方,狹窄且有些陰暗晦澀。
「此處隔音,並無外人打攪。」
掌柜的又將門扉掩上,仔細地放下簾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