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雪豐年【4】
「苦!」
這是牛耕耘對茶葉的第一印象,只覺得自己完全被茶葉所散發的香氣給欺騙了,完全不是想象的那麼美好。然而就是這樣苦的茶,他嘗試過一次后,竟然喜歡喝了。他發現那種苦是短暫的,苦過了之後,口中就會泛起甘甜,帶著淡淡茉莉花香的甜。
這一天的晚飯還是四姑姑牛曉霞過來做的,耕耘幫著在灶下添柴,他人還比較小,拉動風箱有些吃力,很羨慕姑姑「呼啦,呼啦」的將風箱扯動起來,那帶著節奏的「吧嗒,吧嗒」聲音,就像是打快板。
灶下的火在鍋底噴薄著,耕耘看著心裡暖暖的,四姑姑的倩影在鍋台邊上忙活著。他的印象中,五個姑姑,就只見過大姑姑牛曉靈,二姑姑牛曉琴,還有就是眼前的四姑姑牛曉霞了。聽家裡人說,三姑姑牛曉敏和小姑姑牛曉麗都嫁到了南方,還有三爸爸和小爸爸也都在南方。
耕耘覺得,他見過的三個姑姑里,四姑姑牛曉霞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容易親近的。她嫁到隔壁村有半年了,經常回來看看三個老人,也和媽媽田娥的關係最好,幫忙照看耕耘的兩個弟弟。當然最重要的是,大多時候來,會給耕耘帶好吃的,或者小玩具。
「云云,你公公這兩天是怎麼了?吃飯好像沒有胃口了,只吃一點點。是不是姑姑前天沒有來,家裡面出了啥事了?」牛曉敏將切好的一把麵條丟進鍋里,用筷子攪了攪,坐下來添了一把柴,拉動風箱問道。
耕耘站在案板邊上,露出小半個身子,看著搪瓷小盆里的「丁丁菜」,直流著口水。這是下午五點多鐘的時候了,上午十一點多吃的飯,挨到現在,他自然是餓了。四姑姑牛曉霞的刀功很好,將胡蘿蔔,土豆,豆腐都切得大小勻稱,炒出來的「丁丁菜」紅、黃、白三個色彩緊密融合,放在案板的角落,飄散著陣陣的香氣,泛著淡淡的油光,對於肚子餓的人,極具誘惑力。
再說了耕耘已經吃了好些天四姑姑牛曉霞做的飯菜,那可口的味道,他是很喜歡的。尤其是搭配了「丁丁菜」的面,適量的鹽和醋,再加上一些油潑辣子,攪拌好了之後,吃起來格外的香。
耕耘將口水吞咽了下去,心下暗忖,公公葉世芳這兩天的確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自己的教導和學習固然沒有放鬆,不過時常會嘆息。
「四姑姑,我也不知道公公怎麼了,只記得前天他去了市裡一趟,回來后就有一點難過的樣子。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奶奶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這兩天教我寫字念書,也偶爾嘆嘆氣。昨天我還偷偷瞧見他流眼淚,不過很快就又用手帕擦乾淨了。」
「那你公公沒有和你爺爺說什麼話么?」牛曉霞掀開溢起來的鍋蓋,添了一小碗冷水,攪了攪鍋里的面。
「四姑姑,爺爺和公公很少說話的。爸爸之前和我說公公和爺爺是什麼結義的兄弟,說公公也是我爺爺,那我就有兩個爺爺了。可是隔壁的小孩子都是一個爺爺,我就不太懂了。而且自從公公來了以後,爺爺都不在堂屋裡面來吃飯了,都是飯做好了,我還有爸爸端到他房裡去,他自己吃的。」
耕耘把自己內心的不明白吐露了出來,歪著腦袋看著他四姑姑牛曉霞,嘿嘿一笑,「四姑姑,我感覺爺爺好像有點害怕公公。」
牛曉霞用筷子在耕耘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你這個小傢伙,才這麼點大,怎麼會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這些別說是你,就是姑姑我也不太清楚呢。再說了長輩們的事情,我們不要去胡想。尤其是你童言無忌,可別瞎說亂問,小心挨打哩!」
耕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看著姑姑將麵條撈進碗里,丁丁菜和調味料都放好。
「這一碗先端給你爺爺去,你公公和奶奶的面多煮一會兒,他們喜歡吃軟一些。」
牛耕耘出了廚房門才發現天色已經開始擦黑了,遠遠地聽見進村路上有汽車的轟鳴聲,他忙把麵條端給了爺爺牛傳清,跑出來站在廊院台階上看。
就見進村道路上有汽車開過來,那明晃晃的車燈在暗暗的天色里起伏跳躍著,越來越近。
「四姑姑,好像是我四姑父和我爸爸媽媽他們回來了!」
耕耘歡快地跑到廚房裡報訊,牛曉霞拿著碗筷走到門口來看了一眼,抿嘴一笑。
「云云,那就是你姑父的車,你快到門口去看看。」
牛耕耘蹦跳著往院門口走,他們家是用矮牆圍出的院子,留了個豁口,容得下一輛架子車寬鬆通過。這豁口就相當於院門口了,耕耘跑過院子中間的時候,狼狗小黑搖著尾巴從窩裡沖了出來,它以為小主人是來喂吃的。
「卧著去!」
耕耘停下來喊了一聲,狼狗小黑對四姑父還不熟悉,之前每回來都是「汪汪汪」的咬個不停。狼狗小黑似乎明白自己會錯了意,悻悻地「汪汪」了兩聲,又鑽回窩裡去了。
牛耕耘家的院門外是一塊平坦的麥場,麥場的右手邊是一戶人家,有高高大大的院牆,也有寬敞闊氣的街門,耕耘記得這是他同齡的小夥伴言文斌家。
言文斌家街門外是一個十來米的長坡道,長坡道下來正好和牛耕耘家院門口的短坡道交匯,二者又共同匯入不足半米外橫著的大路。大路的一邊幾十米處連接著橋頭,一邊繞過耕耘家的矮牆,直直的向村子南邊延伸過去。
牛耕耘走到院門口短坡的時候,他四姑父言章富的卡車正好開過了玉池橋拐彎過來,車頭燈刺眼的亮光照得他眼前一片花白。耕耘趕忙用手遮了眼,透過指縫的間隙朝外看去。
言章富將方向盤一打,車子緩緩地停在了寬敞的麥場上,這裡距離岳丈家只有四五米。他看了一眼副駕駛位置抱著孩子的哥哥嫂子,咧開嘴笑了笑。
「二哥,二嫂,咱們到了,你們先等一下,抱著孩子不好下車,我下去把車門開了,接一下孩子,你們也好下車。」
看見言章富跳下車,過來打開了這邊的車門,耕耘怯生生地走近了幾步。
「四姑父!」
「噢,云云,剛好你把你弟抱一個,等你爸媽下車。」
耕耘忙雙臂一環,將言章富交到懷裡的弟弟緊緊地抱住了。
小傢伙原本在車上的顛簸中睡著了,此刻從車上的媽媽手中送下來,再交到耕耘的懷裡,這麼一晃動,再加上車外面的寒風一吹,就直接醒了。
「哆哆……哆哆!」
牛耕耘一聽就知道這是二弟牛耕讀,已經一歲多的他叫自己哥哥的聲音就是「哆哆」,而三弟牛耕牧叫自己哥哥的聲音是「鍋鍋」。
牛耕讀「哆哆……哆哆」地叫著,耕耘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是哥哥,不是哆哆,又長大了快二十天了,怎麼還是不會叫哥哥?」
媽媽田娥先下的車,似乎一路奔波有些暈車,先蹲到麥場邊去緩一緩,像是要吐的樣子,又嘔了好一會,不見吐出來的跡象。
爸爸牛勇厚也下了車,從四姑父手裡接過了牛耕牧。
「二哥,你先和二嫂帶著孩子們進去,行禮啊什麼的,我來拿就好。」
牛勇厚點了點頭,他見牛耕牧倒是睡的踏實,這麼上下折騰,還沒有醒來。就把兒子橫著抱在懷中,朝老婆田娥那邊關切地看了過去。
「怎麼樣了?還難受的很么?」
田娥緩緩地站起身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一次還好,不是多麼暈,就是想吐又吐不出來,有點難受。」
牛勇厚咧開嘴「呵呵」一笑,「章富的車比較高大,車裡面聞不見柴油味道,你又坐在車窗邊上,窗子開了條縫,自然會好一點。不像我本來是不暈車的人,坐在中間,一路上左右搖晃,這一下車踩到平地上,這怎麼感覺還有點暈呢。」
田娥「噗嗤」一笑,「你那不是暈車,是搖頭晃腦晃得了,下了車緩一陣就好了。走咱們趕緊回家,爸,媽,還有伯伯都在家等著呢。」
牛耕耘抱著弟弟走到了院門口的短坡上,他力氣還小,已然有些吃力,誰知道牛耕讀叫著「哆哆」的同時,兩隻手動來動去,讓他很是費勁。
「媽,趕緊!我弟弟老是動彈,我抱不住了,快溜下來了。」
田娥忙過來從耕耘懷裡接過牛耕讀,一邊往院子里走,一邊微笑著問。
「云云,你們把飯吃了么?」
牛耕耘舒了口氣,朝廚房的方向一指。
「還沒有吃,我四姑姑在廚房已經做好了,下的麵條,爺爺已經在吃了,公公和奶奶也馬上就吃了。」耕耘的話音未落,牛傳清掀開帘子拿著個空碗走了出來。
「爸!」
牛勇厚和田娥幾乎同時喊了一聲。
「哦!是勇厚和田娥回來了啊,我就說這外面怎麼有人說話呢。」
牛耕耘聽他們說著話,忙走過去從爺爺手裡接過碗,只見牛傳清筷子在碗里點了一下,「給你姑姑說,我吃飽了,不要面了,舀點麵湯就好。麵湯不要太多,就到這個位置!」
耕耘端著碗往廚房裡走,迎面看見四姑姑牛曉霞也端著兩碗調配好的面從廚房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