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風波
辛夷和蕭元祐紛紛轉頭,天色已黑,廊道上掛起燈籠,朦朧中,渾身帶著陰鬱氣息的美少年緩緩而來,身形消瘦,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廣袖長袍隨著他的行走擺動著,彷彿要羽化登仙一般。
現在辛夷覺得紅塵俗世里有紅塵俗世里的好,這些美少年都是鮮活鮮活的,可以讓她看個夠。
「燕大人。」如同英王妃腦補的那樣,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的辛夷拍拍衣袖從欄杆上起來,給燕無名行了個禮。
蕭元祐臉色黑沉沉的,這個樣子讓辛夷想起當初在韓國公府初見時的蕭五郎。
「案子不是結了?你怎麼還在這裡?」蕭元祐站起身,語氣冷淡地問燕無名。
燕無名絲毫不在意蕭元祐的冷淡,笑著和辛夷打招呼,
「辛姑娘。」燕無名朝辛夷回了個禮,隨後撩起袍子坐在剛剛辛夷和蕭元祐坐的地方。
這個人彷彿真的沒有骨頭一般,坐下后馬上斜斜的靠在廊柱上,一腿屈膝,一腿隨意的掛在下面,聲調依然慵懶,
「人是抓住了,還有些過程沒弄懂,證物也要收集,怎麼,就行你在此,我就不能了?」
蕭元祐淡道,
「現在才來收集證物是不是晚了點,換個人早就抹的乾乾淨淨了,這次人這麼快抓住是你運氣好,那個小姑娘心思淺薄,被你一詐就詐出來了。」
「蕭元祐,我真是看錯你了,你竟然這樣貶低我!」燕無名彷彿被蕭元祐激怒了,痛心疾首的控訴。
「你不是我的師兄,以後你就是我的仇人。」
蕭元祐挑眉,一幅『隨你便』的神情。
燕無名咬牙啟齒的,忽然他神情一轉,笑容滿面地對辛夷道,
「辛姑娘,為何你白日能夠快速的畫出地形草圖?你丈量過嗎?」
一般人就算認路,僅僅是認路,畫不出這樣的東西。
辛夷見他問這個,心頭微微沉了沉,白日急於證明自己,所以忘記藏拙了,這可不符合一個驕縱跋扈,體弱多病少女的設定。
她想了想,蹙著眉頭,手捂著胸口咳嗽了一聲,
「是我特意記下來的。」
她撫了撫額,「我從小身子就弱,鮮少出門,珍惜每一次出門遊玩的機會,這些日子在別院陪祖母,能日日來東嶽觀,太高興了。」
「就想記住這裡的每一個地方。」
說完,她靦腆一笑,「讓燕大人見笑了。」
燕無名手肘撐在曲起的膝蓋上,目光閃了閃,點頭道,「原來如此。那辛姑娘可真可憐,這世界很大,應該多去看看。」
「好似自己去過很多地方似的。」蕭元祐淡淡地說道。
燕無名,「……」
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還是不是好師兄了?
可惡!
敢怒不敢言!
空氣里充斥著一種叫尷尬的東西,正巧後頭清書真人的屋門打開了,老夫人在清書真人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微微,走了。」老夫人朝辛夷招招手。
辛夷『哎』了一聲,朝蕭元祐及燕無名施禮道別。
「我和你一起去給老夫人見禮。」蕭元祐道。
燕無名也站了起來,整整衣裳,一臉微笑,「正巧,我也要去。」
……
蕭元祐和燕無名都是來找清書真人的,老夫人帶著辛夷和兩人寒暄幾句后就告辭了。
兩人乘著軟轎回到別院,這才知道三老爺夫婦已經等在這裡許久。
一見到辛夷,徐氏就直奔過來,拉著她的手左右打量,「微微,你沒事吧?」
兩人是聽了回城的人議論這才知道東嶽觀出了人命案,隱約牽扯到辛夷。
尤其是三老爺,聽同僚說起,整個人都綳不住了,拉著徐氏就往這邊跑。
他們到的時候案子已經結了,人也走了,不確定老夫人和辛夷是否還在東嶽觀,乾脆就到別院來等他們。
這一等就是入了夜。
「微微,你沒有受委屈吧?聽說今日是刑部的燕無名過來查案,他有沒有犯渾?」
三老爺在辛夷的身邊轉了一圈,最後乾脆將女兒從徐氏的手裡搶了過來。
女兒好好的,肉體上的傷肯定是沒有的,但是精神上的委屈就說不定了。
別看燕無名年紀輕輕的,可是原本刑部的四律堂空有其名而無其實,不過是個管案件卷宗的地方。
可燕無名進去后,刑部的很多案子就都轉到那邊去了,尤其是很多的疑難案件。
破疑難案件用的手段必然是非常的,原本的燕無名是個陽光好少年,可進去四律堂倒變得陰鬱起來。
老夫人正好換了衣裳從裡間出來,聽到兒子說的話,無奈道,
「你是覺得你老娘是個無用的是嗎?連自己的孫女都護不住?」
三老爺連忙賠笑,「娘,兒子這不是關心則亂么,關心則亂。」
他湊到辛夷的耳邊,輕聲道,「微微,受了委屈一定要和爹說,爹幫你去報仇。」
辛夷微微一笑,「爹,沒有,有祖母和清書真人在,那個燕大人看起來還不錯,沒有為難女兒。」
三老爺愣了下,他有些不相信的看向自己的老母親,女兒是不是對燕大人有什麼誤會?燕無名臉還是能看的,就是那手段……
嘖嘖。
徐氏原本要關心女兒,被丈夫給打擾了,有些無語,好半響這才推了推丈夫,
「你就瞎擔心,有母親在,你還擔心什麼,你看,微微沒事吧,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不然今日給善兒的東西就能送出去了。」
三老爺有些不悅,「善兒的東西明日送也不遲,當初她走的時候帶了那樣多的東西夠用啦。」
「她是去老宅受罰,不是去遊玩,不許給她送。」
對於明玉善,三老爺說不怨是不可能的,從前沒發現是沒發現,一旦露出端倪,他可能不去查么?
不查不知道,一查簡直讓他下巴都要驚掉了。
起初年紀小的時候微微的名聲還沒什麼,雖眾人知道她體弱,可想著年紀小么,到時調理調理,長大總能好起來。
眾人都沒當一回事。
可後來,慢慢的就不對了,雖明玉善沒說過一句辛夷的壞話,甚至經常幫微微說好話。
天子腳下,豪族林立,男女女你爭我斗的,要給一個人上眼藥,不能說壞話,要說好話。
人是有七情六慾的,一個人不可能完美無缺,可偏偏辛夷在明玉善的眼裡就是完美無缺的。
可能嗎?慢慢的,隨著明玉善越說越多,和她交往的人就越是懷疑她說的假,為何說假話?
因為寄人籬下,得讓著主家的姑娘啊。
明人不說暗話,腦補最可怕。
漸漸的,不管明玉善如何的說辛夷的好話,都變成了替辛夷描補。
三老爺得知這些的時候,真是心都涼了。
原本他將明玉善送到明家老宅去,還有些內疚,可現在他一點也不內疚了,反而覺得自己送的太晚。
這一腔愧疚,就轉到了辛夷的身上。
見徐氏這個時候還想著明玉善,心頭就不高興了。
徐氏被三老爺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弄得莫名其妙,偏偏高堂在上,她就是想發作也發作不得。
辛夷心中冷笑。
起先徐氏見到她就奔過來,她還想著到底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雖然偏心了些,倒也是真心疼愛自己的。
可是這疼愛半刻鐘都堅持不到就現了形。
今日那幾個被列入嫌疑的姑娘,除去家中長輩沒來的,其餘哪個不是在解脫嫌疑后得到家人的好一通安慰?
就連英王妃對康平郡主,雖然各種嫌棄,可不也是守在了她的身邊么?
如果英王妃真的不喜歡康平郡主,根本就不可能這樣的肆意張揚。
畢竟闖一次禍的代價是不小的。
到了她這裡,變成了什麼?
從辛家到別院路程才幾何?耽擱得了多少時間,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應該已經是下午了吧。
哪裡有人半下午的出門遠行的?
明玉善被送回老家就委屈了?她這個女兒被人冤枉,險些有牢獄之苦就是活該?
她是被送到辛家來歷練,可她也是師父疼愛著長大的,她就算曆練也不會讓自己苟且,因為她就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只見辛夷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磕了三個頭,隨後起身轉向徐氏,
「母親,從女兒被撞了頭到如今,不過是春日到夏日這麼點時間,你不是要求女兒這樣,就是要求女兒那樣。」
「人人都說女兒是辛家上下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別人我信,可母親這裡,我不信。」
辛夷一字一句,「就連姐姐,她給女兒梳頭也是利落的很,可見她經常照顧女兒。」
「母親,你會什麼呢?」
她嘲諷的一笑,「哦,你也有會的,你會不斷的讓我讓著明玉善,讓我向明玉善學習。」
「學她什麼?學她怎麼對付自己的姐妹嗎?」
「人心本就是偏的,你偏心明玉善無可厚非,我不說什麼,可你偏心顧自偏心去好了,就不要在我這裡擺出一副慈母心腸。」
「你心腸軟弱,你有一顆慈母心,你憂心明玉善,你為何不跟著一起去明家老宅呢?」
徐氏沒想到辛夷竟說出這樣一番討伐的話來,她緊緊的捏著帕子,強忍著怒氣,
「你……你這是埋怨我偏心么?」
辛夷淡淡一笑,
「怎麼,母親也知道自己偏心么?」
「姐姐她是金尊玉貴的辛家姑娘,為何她要搶了下人做的事情來照顧我?」
「是她自甘下賤嗎?不是的,因為她心疼我,長姐如母。」
徐氏身子搖搖欲墜,三老爺也是滿面的痛苦,老夫人坐在上首面無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眼眸裡帶著心疼。
站在徐氏身後的嬤嬤連忙出來打圓場,
「七姑娘,夫人怎麼會不疼你,不過是因為玉善姑娘寄居在辛家,又因為對老爺有救命之恩,這才格外上心罷了,說到底,夫人這也是償還……」
「償還?償還什麼?明家兄妹在辛家雖說是寄居,可比辛家的孩子少了什麼?哦,少了父母,所以母親就要把自己償還給明家兄妹,讓我們辛家的孩子也少了母親么?」
她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她忍不住,她真相告訴徐氏,告訴這個女人,她的孩子已經死了!
她不過是一抹外來的遊魂。
可她又想,辛竹梳頭的手藝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也就是說從小辛七就遭受過這樣的待遇。
辛竹這個姐姐能夠有今日的端莊,溫和,她覺得真是上天之幸。
她甚至為死去的辛七慶幸,她能早早的脫了這可怕的漩渦。
屋內靜謐一片,沒有人出聲,只有徐氏強忍的抽泣聲。
老夫人挺直著背脊,坐在上頭,明明她那已經蒼老失望的心,這一刻又泛起了漣漪。
她忽然知道自己為何喜歡這個孫女了。
因為她的朝氣,因為她在面對不公時,從來不氣餒。
她會使勁她的力氣,去抗爭,去為自己爭取,哪怕這條路讓她頭破血流,她也不會放棄。
她是那樣的倔強驕傲,又是那樣的鮮活。
她就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樣。
老夫人抬手擦了擦眼角。
三老爺也被這樣的女兒給鎮住了,他聽徐氏說過女兒醒來后也曾爭吵過,他不過一笑而過,女兒的性子他怎麼會不清楚。
今日他才覺得,自己是真的不清楚,在他不在府里的這些日子裡,女兒長大了。
他張了張嘴,妻子他很愛重,女兒他也愛,妻子是不對,可要說她全錯也沒有。
畢竟,義兄真正是為了他而死。
可要說她沒錯,她也確實疏忽了女兒。
「行了,秦嬤嬤,夜深了,你帶姑娘去洗漱歇息,今日她嚇壞了,讓人熬點安神湯。」
「微微,你聽祖母的啊,去歇息吧,清書真人說讓你明日去找她,她有事好事要告訴你。」
說著,她給秦嬤嬤使了個眼色。
秦嬤嬤會意,拉著辛夷就出去了,一邊拉,一邊說,「嬤嬤的好姑娘,你就心疼心疼老夫人,你要不走,老夫人也不得安歇,她今日也嚇的不輕呢。」
畢竟刑部四律堂的名聲著實不怎麼好。
辛夷抿著唇,任由秦嬤嬤拉著她走了,頭也沒回。
剛才的話,她一點也不後悔說出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師父接走,到時候世上就真的沒有辛七姑娘這個人了。
指望她好好對待徐氏,彌補天倫?不存在的。
人的心偏了,怎麼也不可能扳正的,就如同你不可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
只要明玉善在一天,只要明老爺對三老爺的救命之恩在的一天,就不可能有什麼改變。
原本,她是想著明玉善已經離開了辛家,應該是不可能有回來的一天。
雖然懲罰輕了些,可到底也受了罰,再加上人不在跟前,眼不見為凈,她本是不準備對明玉善怎麼樣的。
可現在,她不了!
她決定要小小的懲罰一下明玉善,真的,只是小小的。
……
辛夷被拉走了,室內又是一片安靜,老夫人端著茶盞,碗蓋一下一下的刮過茶盞,好半響,她才慢悠悠的道,
「你是微微的親娘,你要擺威風,我不攔著。」
「前些日子,我是怎麼和你說的,讓你不要管不要管,你要偏心明玉善,你偏心去就好。」
「你要送東西就送好了,你偷偷的去送,你把自己的嫁妝都給了老婆子也管不著。」
「但是,我不希望你以後再微微還有阿竹的跟前表露出一點偏心來。」
「否則,別怪我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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