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慕容煥之死
葉安歌連忙照做,只是黑暗之中也不知走直沒有,手觸著牆壁一通亂摸,終於在右側的石壁上發現一個小小的字——死。
慕容煥仔細詢問后,來不及解釋,連忙讓葉安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細細摸索了一番之後果然又發現了牆壁上的幾個字。
密室重新歸於平靜,慕容煥陷入了沉思之中,就連葉安歌也隱隱感覺到——他們這次……大概是找著出去的路了。
這個時候,慕容煥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連日來的冷嘲熱諷不見,他只是用一種十分平靜的語氣道:「安歌,到我這邊來。」
這麼多天來,這是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雖然心中存疑,葉安歌還是抬腳就走,走到快近身處,忽然一隻手從旁側伸出來,抓住她的手摁在地上,摁在了一個字上。
「沿著這個方向,去吧。」
葉安歌怔了片刻,終於緩緩站起身來,但不知為何雙膝一軟,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而後她很快穩住身子,沿著那隻手指引的方向走了過去。
黑暗中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喘氣聲,一聲一聲飄蕩到另一邊在盪回來。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密室之內終於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開天闢地般的巨大聲音。
風力瞬間增大,葉安歌閉著眼睛也能想到,在這扇打開的石門後面,是一間更大的石室,還有通往外界的路。
葉安歌拚命咬住不停打顫的牙齒,走了進去,順著石壁往前摸,而後說道:「牆上有燈,有油,可惜啊,我們卻沒有火刀火石。」
摸了一把臉,葉安歌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身後一陣沉默,之後,兩個東西飛過來,落在了葉安歌的腳邊。
「點燃它。」
葉安歌蹲下身去,撿起地上的火刀火石,上面甚至還帶著慕容煥的餘溫,可葉安歌卻擦了好幾十下都沒能點燃,她知道那不是火石的錯,而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和心情……
「轟」的一聲,石壁上騰起一束火光。
他們在黑暗中度過了這麼多天,當光明到來的時候,葉安歌卻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順著臉頰緩緩劃下。
適應了好一會兒,葉安歌才重新睜開眼睛,向室內看去,這是一間巨大的天然石室,乾燥通風,帶著很重的塵土味。
而在她的前方,則躺著一具屍體,早已風化,可從他還未腐爛完全的衣物可以看出,這應該是前朝的一位王爺,他們誤打誤撞來到了他的墓穴之中。
而在他的旁邊,則有一幅簡易的地圖,圖上明明白白地標註了出路。
葉安歌見后,道:「我想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
那邊不知卻為何沉默良久,最後才緩緩開口道:「安歌,你既然已經猜到了,為什麼反而不敢回頭了呢?」
葉安歌忽然手足俱震,好不容易才轉過僵直的脖頸,望向那火光盡頭的另一人。
儘管心中早有準備,葉安歌還是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駭住——難怪他手指如此冰涼,難怪他身上散發出一股腐朽的氣味,難怪他躲在暗處一動不動,難怪他搜走了自己的火刀火石!
葉安歌腳步沉重,一步一步走回了他的身邊,顫抖的手雖然伸了出來,卻哪兒也不敢碰……
他周身上下哪裡還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形容枯槁猶如古屍,齊根被截斷的右腿處更是散發出強烈的腐臭味,葉安歌抬手也不是,抬腳也不是,只是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只是想逃開慕容煥而已,怎麼會變成這樣?!
慕容煥沉默片刻,勉強答道:「洞外有一個巨大的漩渦……」
「可是漩渦不至於撕碎你的腿!」葉安歌忽然凄厲地大聲叫了起來。
他的頭吃力地撇向一側:「被卷進漩渦之前,還遇到了千年白蛇……」
白蛇?
「當時你已經暈了過去,我雙手受縛不能施展,身處激流不能換形,渾身功力也不能使出一二分倘若不是因此,又怎會被那畜生所傷?」
「你是為了救我?」葉安歌放軟了聲音道。
慕容煥沉默不語。
「這些天來,你把所有的口糧都給了我,對嗎?你根本……什麼也沒吃過,對嗎?」
沉默依舊。
「我在洞里這些時日,連一聲老鼠的叫聲也沒聽過,又是從哪兒來的老鼠肉?方才我吃的那塊生肉,是你……是你自臂上剜下的……」葉安歌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夠了!」
慕容煥終於抬起一雙依舊精光閃亮的眼睛,嚴厲地望向葉安歌:「你以為我心甘情願這麼做?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用命換來的東西就這麼死掉!你知道嗎,其實我心中後悔極了,真的後悔極了……若知道事後是這樣的結局,斷然不會婦人之仁!倘若再來一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推向白蛇……」
慕容煥強撐幾日後,此刻已是油盡燈枯之際,說了這番重話后更是形容萎靡,聲音嘶啞,幾欲氣絕。
葉安歌顫抖著聲音道:「即使你將我推向白蛇,我也不會怪你,可你……你為什麼會救我?」
她從來……從來沒想過……
慕容煥咳嗽數聲,氣息越發弱了,或許正因為無力再撐起那樣冷酷的表情,他望向葉安歌的目光才終於帶上了淡淡的溫柔,不同於以往那些勾心鬥角的算計,而是真心實意的溫柔。
「我……自兵敗后,每天都是惶惶不可終日,總是想起我小時候的事情……事後回想,遇到白蛇的那一刻,我大概是想死的……」
葉安歌忽然伸手小心翼翼又緊緊地摟住他的身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這一生,碌碌無為,上不能護社稷宗祠,下不能佑親族子弟……若來生能選,我再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慕容煥平靜地說著,像是將一切都已置之度外的坦然。
或者風花雪月,或者粗茶淡飯,與友人吟詩作畫,伴美人遊歷天下。
葉安歌哭得淚眼婆娑,慕容煥這一生的確有太多的不得已,而他也從未傷過她,甚至用命救了她。
慕容煥忽然緊緊握住葉安歌的手,拼盡全力道:「等你出去后,再也不要回去皇宮,那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可以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平穩地度過一生……」
「不,我不要!我要解救你的族人,我一定要讓你的族人得到應有的尊重和自由!」
葉安歌大聲地說道,鄭重的表情讓慕容煥逐漸渙散的眸子里緩緩又聚起一絲光芒來,他低語道:「你……你說什麼……你還願意拯救我們嗎?」
繼承我未完成的事業,承襲我窮盡一生的志向。
葉安歌閉上眼睛,兩滴大大的淚水劃過臉側,而後她用最莊重的聲音起誓道:「黃天在上,厚土為證,我葉安歌願為慕容一族遺孤,一生一世,絕不背叛。」
慕容煥那灰敗的眼睛里終於湧出滾燙的熱淚來!
蒼天啊,你果然沒有遺棄我!
我沒有認錯人!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千年之後,她再次降生於世,拯救我慕容一族於絕境!
這個讓我深深愛過,也深深痛過的少女啊!
慕容煥顫抖著手指,吃力地從他的身上蘸取鮮血,又顫抖著手指,極其吃力地在葉安歌的額頭上畫了一個複雜的圖案。
「這是……我族……聖女的標誌……」
在他還是孩童時,便想著這一生只願這個少女快活明媚,沒想到最後還是將她拉下了這蹚渾水。
「安歌的……我慕容煥……對你……」
慕容煥的話還沒有說完,想要撫摸葉安歌的那隻手就已經垂了下去。
葉安歌俯下身去,拂開他臉上的亂髮,用袖子將他臉上的污跡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擦拭乾凈,然後抱起他的遺體,將他堂堂正正地擺放好,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的體溫消失殆盡……
慕容煥,願來生我們不要再成為敵人,而是可以把酒言歡的好朋友!
葉安歌退開兩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頭,激起地上無數的灰塵,然後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義無反顧地舉步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她的身後,慕容煥靜靜地坐在那裡,雍容華貴猶勝生前。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只可惜,生不逢時。
葉安歌沿著地圖標明的方向前進,果然一路有驚無險,大概走了半個時辰,推開面前的一塊大石后,天光立刻落在了她蒼白的面孔上。
葉安歌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感受著清風拂面的清亮之感,感受著清新芳香的自然之味,感受著生命重新開始蓬勃生長的感覺。
細細感受了好一會兒,葉安歌才重新睜開了眼睛,這裡的出口實在巧奪天工,原是開在了一棵巨樹的樹洞里,出口處又壓了大石,石上又蓋了土,土上又生出青色的藤蔓來,若不是有地圖,外人絕對沒有辦法覺察這裡竟有一個洞口。
葉安歌仔細分析判斷了一番,這裡應該是雲蒙山北峰的外沿,只要順著山路下去,就可以出了雲蒙山。
葉安歌一邊讚歎一邊感慨,轉身依舊將出口處恢復成原樣,又仔細的做上了偽裝,這才跳出樹洞,在旁邊做了一個記號。
她不想讓無關的人來驚擾那一室安寧,所以,就讓這綠水清波長長久久地陪伴著他吧,再不受這世間紛紛擾擾的侵襲……
葉安歌采了一些野果充饑后,便重新打起精神,沿著山路一路往山下走。
雲蒙山雲遮霧繞,山勢險峻,還好葉安歌身懷皮毛功夫,尚且可以應付,可就算這樣,她也走了整整一天,在樹上小憩了一晚,第二天,又跋涉了大半日才終於看見渭河支流的出口,也就是上一次他們乘竹筏離開的地方。
只是,令葉安歌十分吃驚的是,在出口處的地方已經有一隊人馬守候多時,葉安歌以為是慕容煥的人,趴在樹叢里半天不敢有動靜,直到她看清為首那人的面貌。
「鎮國將軍!」
當發現留守之人是庄瀾越后,葉安歌難掩心中的激動,幾乎是摸爬滾打著一路飛奔而下。
而庄瀾越聽到這邊的聲響,猛一回頭,立刻飛身而起,幾起幾落就落到了葉安歌的面前。
久別重逢的喜悅,讓兩人相顧無言。
「安歌,安歌,真的是你嗎?我等了這麼多日終於把你等到了嗎?」庄瀾越伸出手想要撫摸葉安歌的面頰,卻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悻悻地將手放下,只是聲音依舊飄忽,像在夢囈一般。
葉安歌苦笑不得,只等滿腔重逢的喜悅稍稍冷卻之後,才喃喃答道:「是我,真的是我,可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看見了你留下的記號,便一路追尋至此,只可惜等我們來到這兒的時候,慕容煥的人馬已經散去三分之二了,只留下幾個留守的人,我們抓住留守之人後才得知,你和慕容煥都跳下水道后,便一去不復返,已經五日有餘,我們派了水性最好的人下去找,卻沿著水道來到了這裡。可是……為什麼你不在這裡,慕容煥也不在這裡?這幾日你都到哪裡去了?又怎麼會從山上下來?」
葉安歌在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和慕容煥跳下水后,遇到了漩渦,我福大命大僥倖活了下來,只是他卻……」
「漩渦?」庄瀾越推開葉安歌,皺著眉頭,一臉困惑地道:「你的意思是慕容煥他已經……」
「不錯。」葉安歌點點頭,似沉重似輕鬆地道:「要不然我怎麼能夠逃脫出來呢?」
雖然將信將疑,但庄瀾越還是沒有再問,他只是把自己的披風解下,將葉安歌的身體裹住,送到水邊的營地里。
「將軍似乎來了不少時日。」葉安歌看著營地的規模,心中盤算著搭建的時間以及隊伍人數。
「五日,整整五日。」庄瀾越異常嚴肅的地回答著,引得葉安歌不得不回過頭去看他,「你一定無法想象這五日我是怎麼度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