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次認識

第四章 初次認識

入夜時分,軍營里每過一更便有士兵輪番守夜,火光把夜空照得明亮。由於軍妓營位置偏僻,並無人員把守,恰好又離河灘近,我便一個人翻越籬笆到河邊去投石子。

小的時候四哥常常帶我溜到臧胡邊郊的月光灘,之所以叫月光灘是因為每到晚上月亮都會投下一段光柱在河中央,粼粼的波光輕輕晃動,好像薩滿天神撒下的水精。四哥告訴我,要是遇到不開心的事,就向河裡扔石頭,「這樣那些讓星月不開心的事情就像漣漪一樣都消失了」,每次想起這句話心裡總會蕩漾著暖流,一圈一圈的,彷彿四哥就這麼溫潤地流淌在我的生命里。我和四哥還比賽投石子,誰能投到河中央的月光下就要滿足對方一個願望,然而四哥總是讓著我,好不容易他贏了一次也沒有向我索要什麼。直到那天寰朝血洗臧胡,竹葉擋住了仇人的模樣,他抬起手中的刀要斬首父王和四哥時,我才躲在遠處的竹林中看見四哥跪在地上朝著我的方向痛絕地輕輕搖頭。

我想,四哥唯一贏得的一次願望,就是讓我好好活著。

這邊天上的星星沒有草原上空的那樣多,那樣明亮,總是被烏雲籠罩,看不見半分光彩。夜風微涼,稍稍驅散了立夏的酷暑之氣,我抬頭望向天空,那像墨水一樣濃稠的黑暗彷彿遮掩了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然後到黎明之際任其出沒。

絲絲沁涼入骨,樹葉摩挲的聲音,清揚悅耳。

如今雖然落得個營妓的下場,不過轉念一想,與那些死於兵荒馬亂的窮苦人家一比,我倒還算幸運。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隊人馬的腳步聲和厚重鎧甲的哐啷聲,火光越來越近。我急急忙忙從籬笆外翻了進來,不想一個趔趄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哎呦喂,痛死我了......」一抔黃沙扎呼呼粘在臉上,生刺得很。

一個濃眉怒目的士兵抱拳作揖道:「姑娘,李將軍有請。」

「啊?!」我揉著吃痛的屁股,這麼晚了來找我?

有兩個士兵二話不說左右各一個過來牽制住了我。那兩個士兵高壯魁梧,我整個人硬是雙腳懸空被提到執金吾帳下。真是太粗魯了!

「將軍,人已帶到!」說完那人便下了去。

我被扔在地上,只見那衣著玄黑戰袍的少年將軍雙手負背威嚴地站在我面前,那種驕傲和氣場,我曾經在阿爹和哥哥們親閱精兵時看到過。可是這樣一個人,他光一站在那兒,我就可以感受得到從頭頂至腳尖不可抗拒的壓迫感。

李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薄唇輕啟:「你,會醫人?」

我點點頭。

「隨我來。」他不由分說跨步走出了帳子,我只得踉踉蹌蹌地跟了出去。

他把我帶到了另一個小帳子里,剛一進去,那個叫做陳鬯的白衣銀甲將軍步履艱難地向李鼏走來。彼時他整個人面紅目赤,眉眼皺成了一團。

「將軍。」

「不必多禮,其他幾人如何?」

陳鬯後面睡著了一片,估摸著大概七八人,個個面龐紅的不知如何形容,有的臉上還長了許多紅疹。

李鼏轉過來對我說:「你若是能把他們都治好,我便准許你暫留營中受軍隊保護。」

我撇撇嘴,自顧自嘀咕了一句:「只要不讓我當你們的小老婆就行......」

我先讓陳鬯張開嘴,檢查了一下口內,再替他們都把了一下脈,「舌紅苔黃,脈數八至,炎上亢奮,應該是染了癘氣,得了疢病。」

士兵們最容易得的就是這種病了,整日鞍馬勞頓,跋山涉水,又是在野外安營紮寨,難免被帶了毒的蚊蟲叮咬,不沾染一些癘氣才怪。我爹就老是得這種病,阿娘就會在阿爹每次出征的時候給他和將士們帶上許多藥方子。

我見李鼏不甚相信我,便只對他說:「不多不少正好八個人,我需要半籮筐杜衡和莄草。這裡四周都是山,杜衡長在山陰,莄草長在山谷。時間要快,不然癘氣很快就會傳染給其他人了。」

李鼏的臉上綴滿了細密的汗珠,他思忖了半分之後,讓我在紙上畫了杜衡和莄草的樣子,然後馬上命了幾個士兵出去尋找藥材。

我在一塊空地上生起了火,等那些士兵把藥材取來之前先暖暖身子,然後再利用火暴干這些藥材。

李鼏就坐在離我不遠處的一個木墩子上,他一隻手撐著腦袋,合上眼睛應該是在休息。我邊搓著手便偷偷轉過頭來看著他,又黑又長的睫毛,還有漂亮的劍眉,簡直是我看過的最好看的男兒郎啦,臧胡的男兒全都是虎背熊腰的,這麼頎長挺拔的身軀,除了阿布,我還是第一次見呢。中原有句詩說,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我想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夜晚寂靜得彷彿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還有木柴被燒時的咋呼聲,還有我的心臟跳動時的聲聲頓響。

不知道是被火給烤熱了,還是什麼原因,我的臉頰熱撲撲的。

等我再次轉頭看他時,李鼏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直盯著我。就像小時候偷吃了別人的東西被阿爹發現一樣,一股不知道是羞澀還是羞愧的難堪感覺此刻佔據著我整個人。

我心慌意亂地移開了眼睛,東看看西看看,上看看再下看看。

「唔,這隻飛蛾真好看。」我脫口而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飛蛾。

正當我以為沒事了的時候,再次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一雙眼睛好似從未遊離過。火光把他照耀得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金一般。

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問他:「你為什麼看著我?」

李鼏回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撓撓頭,仔細思考了下,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他又問我:「你叫什麼。」

「我?我叫星月,就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特別好聽,阿布說我的本名在中原的意思就是星星和月亮。

就在這時,幾個出去尋找藥材的士兵回來了,他們滿頭大汗的。

我趕緊架起了大鍋,把藥材用水洗乾淨後用火烤,暴干後放在鍋里混著沸水煮開。等幾個時辰后,才可以入口。

李鼏寸步不離地守在一邊,神色未見半分疲倦。期間他時不時問我一句「何時好」,我若是眼皮打架,敷衍了事地回應,他那兩束銳利的目光便直直打在我身上,叫我不敢怠慢。

葯終於煮好了,李鼏便命人一碗一碗盛出來給那些將士們喝。

進了帳子里,陳鬯將軍一口便飲完了,還不忘對我:「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原來我現在也可以像阿娘那樣救死扶傷啦!我便心滿意足地回應他:「醫者仁心嘛,這是我們當...當大夫的應該做的!」唔,我差點說成了胡醫,在臧胡是這麼叫大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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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想衣裳月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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