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世間僅有一張,弄丟了就再沒有了。
第二天診斷結果出來,果然,王晨的右腳踝是撕裂性骨折。醫生給她綁了繃帶和固定支架,叮囑兩個星期後再來拆卸。傷筋斷骨一百天,王晨現在除了躺在床上,哪裡也去不了。
回學校的計劃就此延後。
在回雲麻村的路上,王晨不停地自責,埋怨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連累了梁禾與秋雲,害得他倆也被迫留在這裡照顧她。但實際上,秋雲心裡不知為何還有些許竊喜,雖然她告訴自己,這是非常不道德的。
--------------------
沒了大學生的雲麻村,寧靜而祥和。
雲麻村本來就沒多少人口,一來來二三十個正值青春的大學生,嘰嘰喳喳鬧了半個月,潮水一般退去后,雲麻村便呈現出她本來的模樣——這個還以農耕為主的村莊,每天有著自己固定的作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王晨每天在床上無所事事,秋雲呆著也無聊,而七月正是農村最繁忙的時候,她正好幫著做些農活兒。
說實話,秋雲這個連蜂窩煤都還是穿越后才認識的城市小孩兒,從來沒幹過農活。當然,何英也不讓她干太多,放水、整地、插秧,她樣樣拿手。她分配秋雲插過一排的秧,但看到秋雲歪七倒八的傑作,她把秋雲趕出了田間。
秋雲只好來找梁禾。
梁禾還是住在村委的小平房裡。秋雲來的時候,他正在整理最近的一些文獻。
梁禾問她:「幫何英忙完了?」
秋雲苦笑:「被攆出來了。」
「……怎麼回事?」
「何英瞧我笨手笨腳,讓我別幫倒忙。」
梁禾停下手中的筆:「那你過來幫我。弄完之後,我們一起去幫她。」
「你在做什麼?」秋雲湊過去。
「我整理了一下雲岡石窟佛教和政治關聯的時間線,」梁禾說道,「看的有些頭痛。」
他的左手邊有一本攤開的書,上面竟是日文,書邊有一本翻得卷邊的中日詞典。秋雲不認識日文,但大概能認出幾個「雲岡佛教の性格」「雲岡の曇曜五窟」的字樣。梁禾一邊參考這些文獻,一邊在「雲麻村生產大隊」抬頭的信箋紙上寫著什麼,文字旁邊,還配有圖示。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後,吳柳找梁禾要簽名的那本《走進大唐——從一個王朝到另外一個王朝》。她雖然沒有仔細拜讀過那本書,但是她記得梁禾說過,北魏與隋唐在文化血緣上有十分親密的關係。
想到這裡,秋雲盯著梁禾的筆尖,微微出神。
「怎麼了?」梁禾察覺到秋雲的安靜,以為她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便道,「我床邊還帶了兩摞本書,要不你過去看看?」
秋雲回神:「啊……哦,都有什麼?」她走過去,打趣問道,「瓊瑤的小說有嗎?」
「這個……沒有吧,」梁禾頓了頓,「我也還沒仔細看,是黃主任給我的,說以前村裡來過一位大學數學教授,是他留下來的。」
「不會是代數幾何吧?」秋雲翻了翻,確實有幾本數學的書,但其他的書也有,比如俄國文學的小說,甚至還有一本發黃的毛主席語錄。正當她準備翻開一本小說看時,她發現床頭放著一本藍皮封面的本子。
她認得這個本子,這是梁禾的速寫本。於是她將手裡的小說換成梁禾的速寫本,隨意翻了翻——
「好看嗎?」梁禾畫完最後一個佛頭,問秋雲。
「恩……」身後人答道,「好看……」
梁禾笑了笑,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扭頭一看,秋雲手裡正捧著一個藍本子,朝他微微頷首。
「還真的挺美的……」她洋洋得意。
「喂……」梁禾大步跨過去,「你怎麼在看這個……」
秋雲靈活轉過身,「你說床頭有書嘛,我就隨便看看咯……」
「這個不好看,」梁禾企圖把本子奪回去,「你怎麼隨便看人的東西?」
秋雲往後一縮,笑嘻嘻地問:「那你怎麼隨便畫人的肖像,還畫這麼多?」
「我……隨意練手的。」
「切,你這人就是……死鴨子還嘴硬,」秋雲哼哼一聲,「怪不得在來的火車上主動給你當模特被拒絕,原來是你偷偷私下畫了這麼多……」
梁禾被秋雲笑得耳根發紅。是的,那個本子上畫了很多秋雲,正面的、側面的,獨立的、人群中的,生氣的、發獃的、惱怒的,甚至打瞌睡的,林林總總,大大小小……他向來手快筆准,兩三下便將她的神態躍然紙上。他沒想過給她看,或許以後有一天會給她看,但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發現了。
「好啦好啦,本小姐大人大量,也不和你計較了,」秋雲瞧著梁禾的窘樣,笑得樂不可支,「看在你這麼迷戀本宮的份上,給你來個簽名吧——御筆伺候……傻站著幹嘛,快把你的鋼筆給我……」
梁禾愣了愣,轉身把鋼筆遞給她。
秋雲挑了一張3/4側面的,右手誇張地一揮,正準備龍飛鳳舞地寫上「司馬秋雲」四個大字,臨下筆時頓了頓,只寫了一個單名:
「雲」。
後面再加上日期:1988.08。
「這個給你啦……限量珍藏版哦……」秋雲把本子還給梁禾,「世間僅有一張,弄丟了就再沒有了。切記切記。」
梁禾忍笑,配合地行了個禮,說道:「喳。」
秋雲笑翻在床上。
--------------------
農耕季節的日子過得繁忙而迅速,從睜眼到閉眼,這一天好像沒做什麼,時間就這樣嘩嘩過去了。在梁禾的幫助下,秋雲很快學會了正確的插秧、犁地,完成了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學生到徹頭徹腦農耕小能手的改造。王晨傷勢也有了好轉,黃主任給她做了一個拐杖,偶爾她自己也能下地走走。
這天,秋雲田裡收工早,回院子里啃了兩個結實的大饅頭,閑來無事,便去找梁禾玩兒。她敲了幾下門無人應答,正奇怪,轉身便看見梁禾穿著短褲拖鞋、搭著一條毛巾從院子門口進來,嘴裡還哼著小曲。
「你……」
梁禾的小曲戛然而止。
秋雲瞧著梁禾,他頭髮濕噠噠的,上身赤裸,胸前還掛著幾顆水,由於日晒和農作,他的肌肉勻稱而緊緻,在月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秋雲咽了咽口水,「你這是去哪兒了……」
平日里都是梁禾去找秋雲,沒想到今天秋雲這麼早來找他,梁禾一時也十分意外,快步開了門:「我去游泳了。」
「游泳?」
「恩……村裡太熱了,」梁禾進門便給自己套上了一件短袖,「就和劉坤他們一起去十里河……」
「……?之前你和林老師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千萬不要下河嗎?」秋雲問。
「那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梁禾擦了擦頭髮,擋住臉上的表情,「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會水。」
秋雲恍然大悟,一句話笑著脫口而出:「你還真是……個雙標狗啊。」
梁禾停下動作:「什麼?」
「啊……我是說,這是個解暑的好法子,」秋雲瞬間改口。這個年代別說有空調,連風扇都是手動的——自己搖,這麼熱的天,幹完農活去河裡游個泳,想想都涼快,秋雲興沖沖地說道,「那明天我也去。」
「你會游泳?」梁禾問。
司馬秋雲會,邱曉雲會不會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游泳都差不多,主要是在水裡泡泡涼快。
於是秋雲點點頭:「會啊。」
梁禾把毛巾放下來:「不行,河水太深了。」
「那我跟在你旁邊。」秋雲說。
梁禾上下瞧了瞧秋云:「不行。」
「為啥?」
梁禾想起今晚三五個青年男子光著膀子在河裡的場景,轉身把毛巾洗好掛起來才道:「以後再說。你吃過飯了嗎?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今天收工早。」秋雲遞給梁禾一個青果,「對了,明天你和黃主任說好了嗎,去市醫院的事兒?」
「說好了,」梁禾咬了一口,清脆可口,「明天一早去,換了問問醫生情況,我們也好安排回學校的事兒。」
王晨的腳已經兩周了,是到了去拆支架的時間了。
「回去……」秋雲喃喃道,也是,總是會回去的。但她已經習慣了雲麻村的生活,這裡好像成了她和梁禾的一個世外桃源,兩人每天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一說到回去,竟有些不舍。
「怎麼,還不想回去了?」梁禾看出她的心思。
「也不是……」秋雲悶悶的。
「回去,也還是一樣的。」梁禾慢慢說道。
不知為何,秋雲心裡總是一絲不安的感覺,總覺得回去之後,會有不好的事情在等著她。
她努力甩掉這個不詳的預感,換了話題,「對了,明天王晨的男朋友風哥也來。」
「風哥?」梁禾聽她叫得親熱,「你認識他?」
「不認識……大晨這麼叫,我們也跟著這麼叫了。其實本來要認識的,春節時候王晨讓我們見一見,沒想到那天我半路鬧了肚子——哦,就是麥當勞那天,還遇到你了,你還記得嗎?」
梁禾想了想,笑:「想起來了。」
秋雲叮囑道:「不過這件事兒你得保密,回學校了也別說。」
梁禾摸摸她的頭,站到同一戰線:「我知道。」
--------------------
摔了的那天,王晨給家裡打了電話。王晨的父母都是雙職工,家裡還有好幾個小孩兒,實在沒有時間過來看她,只能囑託和感謝同行的老師同學好好照顧她。這要是換做秋雲的時代,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家長也太冷血了吧。但這種情況在八十年代很常見,孩子沒那麼嬌貴,更何況王晨都二十多了。給家裡打完電話,王晨又給風哥打了一個。風哥一聽,立馬就表示自己還有幾天暑期實習結束,結束了就馬不停蹄地來看她。
這不,風哥坐了三十小時的硬座,風塵僕僕地奔赴大同。
--------------------
王晨正在診室拆支架,認真聽醫生的囑託,門口忽然出現一人:「小晨?」
王晨一回頭,頓覺眼眶發熱:「風,你來了……」
梁禾和秋雲正站在一旁,尋聲望去,只見一位和梁禾差不多大的男生,背著一個墨綠色的包,快步走進房間,眼裡滿是關切。
「這位是……」梁禾問。
「哦,我來介紹一下……」王晨微微側身,風哥立馬過去攙住她,「這位是我學校的輔導員,梁禾,梁老師;這位是我的同學加舍友,邱曉雲。這次就是他倆留下來照顧我的。」
風哥感激地過來和梁禾握手:「梁老師,辛苦了,感謝感謝。」
「這位是……」王晨帶了一絲羞怯,「是……是我朋友,司馬……」
王晨剛剛說完「司馬」二字,秋雲就感到天旋地轉,兩眼發黑。
事實上,從這位「風哥」一進門,她的渾身血液就凝住了。她直勾勾地鎖著這個人,直到王晨說出「司馬峰」三字。
司馬峰……嗎……
哪裡是什麼「風」哥?分明是山峰的「峰」!
司馬峰又是誰?
是她朝朝暮暮日思夜想的親爹啊!
--------------------
狗血來了。
我的微博:作者丁丫。
微信公眾號:誰是丁丫。
QQ群:255793666(一本書名做敲門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