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久違的父親2
酒桌上,幾個姑父拉著父親喝了不少酒,氣氛倒也融洽。這麼到了晚上,才相繼離開。
許光希吃完飯,又等了一會兒,等到眾人都意興闌珊之後,才離座,獨自回房間去。房間好幾年沒住,東西換了不少,書架子都搬了。她知道今天晚上,可能會睡不著,於是去爺爺書房,去找她以前會看的書。
小時候在爺爺這裡住,家裡會限制看電視的時間,每天晚上雷打不動看新聞聯播。而她當時沒什麼朋友,看不成電視,於是就整天待在家裡,跟爺爺蒔花弄草,看書畫畫。老一輩的人,豎排繁體,看著習慣。新中國成立后,書籍照西方的排版出來,以前的書,反而就顯得稀少而珍貴。爺爺退休后,就另外整了一個書架,專門放這些繁體豎版的圖書。她小時候四大名著斷斷續續總也看不全,書架上一套很舊的《昭明文選》,整整六冊,卻反反覆復能看好幾遍。那時候,爺爺還經常打趣她說:希希以後想當女秀才?
如果沒有爸爸鋃鐺入獄,或許她不會厭惡官場,或許,真就在家裡安排下,在某個崗位,就混一輩子。
從書架上找到書,捧在懷裡,兒時那記憶所帶來的溫暖,就順著那本書,流進了胸口。
走到房門口,剛想把門帶上,耳邊就傳來了她幾個姑姑的低聲議論:「看這丫頭平時不做聲,還當挺老實一人,見自個兒親爹都那樣兒。」
「你不瞧瞧,她現在日子過的不比在這兒好?還認什麼親爹?」
這話不是許寒媽媽說的,而是跟她同輩一堂姐說的。她的事情,家裡人都知道。
「話有點兒過了啊,希希這孩子,對她爸還有怨呢。」
她悄悄帶上了門,呼吸也變得靜悄悄的,躡足,重又進了書房,將那本《文選》平放在爺爺的斗方桌上,一頁一頁翻著。
幾個姑姑看到這邊有動靜,心裡咯噔了一下,忙催促剛才那表姐過來問訊問訊。開了門,就看見書房開了一盞檯燈,許光希戴著一副眼鏡,在看書。似乎看得很入神。聽到有人叫她,才回過頭去,手裡還拿著一本書,隔了很遠問:「有什麼事嗎?」
那表姐看她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也沒再走過來,找了個由頭,說:「下邊在吃西瓜呢,要不要一起?」
她舉了下書,說:「不用。謝謝。」
那姑娘「喔」了一聲。
等到房門終於關上,她才從鼻樑上摘下爺爺的眼睛,雙手伏在桌上,用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著《文選》上隨便哪一頁:「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她盯著這一行字,微微失神,不覺讀出了聲。「啪嗒」一聲,眼淚落到了手背上。
她此時忽然很想聽到任平生的聲音,可她不能哭,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哭。
去摸口袋裡的手機,但卻摸了個空,她心悸。跟著,就聽到門外電話忽然響起,是家裡的座機。會是誰打來的?
她抹了把眼淚,現在眼睛還很紅,還不能出去。
「希希,你小叔電話,你要不要接?」
是他?
「不……」嗓子有點兒啞,聲音全吞進了肚子里,話沒出口,就聽見外邊的爺爺說:「把電話給我,我來聽聽。」
她的心立刻被揪住,忙揉了揉眼睛,去拉門把手。
「希希在我這兒很好呢,嗯,你放心。」爺爺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了,覺得別人也聽不見,跟人說話,總是很大聲。
「嗯,你安排好了,希希跟著你,我放心。」
又說了幾句,才叫大姑把電話掛斷。她收拾好自己,終於過來客廳的時候,大姑他們看她的表情,似乎因著這通電話,變得有點不是味道。
「我,我來找手機。」她有些無所措手足。
許寒很快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她拿了手機,剛想回房,大姑就在身後說了一句:「爸,我覺著吧,希希這麼大了,早該接回來了。就算不接回來吧,也不能跟任家小兒子,還住在同一屋檐下啊。」
話的意思很明了。她心裡一緊,揪住裙子。許寒走過來,笑著說:「大姑媽,您都說希希已經大了,這有些事情,讓她自己處理比較好。希希這幾年,有談男朋友嗎?」說完,拉她在沙發上坐下,看了眼站在身邊的男人,眼睛里滿是甜蜜。
爺爺正用牙籤戳那西瓜,家裡的阿姨,給他單獨給他削了一份。
「這瓜田李下的,讓外人怎麼說道?況且希希她爸爸現在回來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從沙發上坐起身,聲音很平靜。
她父親伸過來的一隻手,黯然縮了回去,她大姑攔住她道:「你這孩子,話怎麼能這麼說?」
光希直視著她,冷冷道:「該怎麼說,是我自己的事情,跟別人無關。」
許寒過來拉住她:「希希,這麼多人呢,少說兩句,爺爺還在呢。」
許爺爺一言不發,獃獃地看著面前的水果,不再吃了。
爺爺?頓時,她心腸就軟了。「爺爺,對不起。這個家這麼大,您有那麼多子女孫輩。您的生日會,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沒什麼所謂。我就不該來這裡的。」她蹲下身子,把手放在爺爺膝蓋上,抬頭看著他,說:「還是祝您能壽比南山。」
剛一起身,手,卻反被爺爺抓住了。
大姑冷哼了一聲,說:「爸,您看,這就是任家小兒子帶出來的樣子。」又轉向光希父親,道:「致遠,你不管管你女兒?」
「你要管我?現在才來管我?這麼多年了,您在哪兒?上學、念書、家長會,您一直都在缺席。」她定定看著她的父親,狠狠咬了下嘴唇,才不至於,當場就哭出來,「這些年,只有任平生,只有他對我好,沒有任何條件地關心我,愛護我。」
「希希,兩位姑媽只是關心你。你反應有點兒大了啊。」許寒一直以來,都覺得光希沒什麼脾氣,吃再大的虧,受再大的苦,情願自己忍著,在背後傷心難過。她一生之中,從未見光希當面與人衝突,更不用說是頂撞長輩。
幾位姑媽臉色已經很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