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遺書
不知過了多久,玄月從浴室出來,只覺渾身清爽。
「小花怎麼沒開燈?」卧室里黑漆漆的,玄月摸索著往開關的方向走。
忽然,她頓住腳。被微風吹動的窗帘,撒進點點暖光,映出室內清瘦挺拔的身影。
李子期!玄月頓時屏住呼吸,習慣性的找能當做武器的東西。
「華伯伯讓我喊你吃飯,」子期的聲音透著一如既往的明朗。
啪嗒,他摁了吊燈的開關,隨即,被眼前剛出浴的姑娘震的心神蕩漾。
她軟發微卷,睡袍落肩,白嫩嬌俏。如果不是脖頸處,她咬下的勳章還在隱隱作痛,子期一定會把她看成洋商店裡陳列的娃娃。可,誰讓他感受了她可愛下的頂級潑辣呢!
子期愛上了,一發不可收拾。
玄月只覺他的用詞詭異,華伯伯?半天的功夫發生了什麼?她看也沒看他,扭頭就走,「讓小花送到我房間。」
子期跟上去,大步擋到她面前,「我跟華伯伯保證了,你一定會下樓用餐的。」
「呵!」玄月白了他一眼,「限你一秒內從我面前消失。」
子期俯身壓向她,「如果,我跟華伯伯說,那天在餐廳里,你和我……」
「你敢!」玄月後退一步,漲紅了臉指著他的鼻子,「你敢!」
子期攤開雙手,聳了聳肩,「看你咯。」
玄月氣呼呼的走出房間,子期隨後跟上。華老爹看著一前一後的兩人,驚得半天沒回神。
管家湊到他耳前,壓低聲音,「老爺,您不覺得這李少爺是咱家小姐的剋星嗎!」
華老爹的嘴巴咧到了耳根,「啥剋星,這簡直是對付小倔驢的靈丹妙藥!」
說話間,玄月已經走到餐桌前,子期緊跟上去,替她拉開椅子。
「賢侄,賢侄,」華老爹攬著子期,暗中沖他豎了大拇哥,「快坐,快坐,趕緊吃飯。」
管家朝樓上看了眼,玄朗的卧室門緊閉,他對華老爹說道,「老爺,我再去叫下少爺。」
玄月悶頭吃飯,不妨面前出現一個小禮盒,她厭惡的皺了眉,一筷子撥回了它原來的方向。
「你這孩子,這是人家子期的心意,打開看看,」華老爹好生勸她。
樓上傳來跌跌撞撞的聲音,暈暈乎乎的玄朗被管家扶著往樓下走。子期趕忙上前,把他未來的小舅子弄到餐桌前坐定。
玄朗打了個哈欠,瞟了子期一眼,復又定睛看他,「你?在我家?幹什麼?」
要說華老爹已經把子期當成女婿第一備選,但玄朗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小心臟竄到了嗓子眼。該不會,這李子期真跟他這不成器的兒子一樣,是風月場的常客吧!
子期看了玄月一眼,「呃——」
玄朗清醒了,突然,他哈哈大笑,「你看上她啦?」
「她」字,被玄朗挑的震天高,「我說,你是眼瞎了,還是上海灘沒姑娘了?啊?華玄月她就是一頭……」
玄月拿起禮盒朝玄朗砸過去,玄朗條件反射般接住,仍舊大笑不止,「一頭驢,暴躁的驢!你小心惹急了她,四個蹄子踢你啊!哈哈哈哈!」
玄月緊咬著牙,冒火的眼死盯著玄朗。突然,她騰地起身。
玄朗頓時打住,立刻裝模作樣的打量子期的禮物,「這什麼玩意兒?」
他看向子期,「我能看看嗎?」
子期正攔著玄月,聞言,點點頭。
玄朗看到裡面的領結時,詫異的看向子期,「你確定是送給華玄月的,不是送給我的?」
未等子期答話,他又說道,「不過,你挺有眼光,華玄月確實雌雄同體。」
玄月忍無可忍,走到玄朗身後,一手捉了一個耳朵,拚命往兩邊扯。
嗷~啊~正廳響起玄朗嗷嗷的慘叫。
「行了,別鬧了,」華老爹呵了一聲,「有客人呢,成什麼樣子。」
不過,華老爹也不太明白。他看著子期道,「賢侄,這真是送給玄月的?」
子期點點頭,道,「嗯,這個領結,是我母親臨終前送我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
霎時,正廳靜如黑夜。
玄朗識趣兒的把領結重新放到禮盒,蓋好蓋子,小心的放在子期面前,「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子期明朗一笑,「送出去的,哪能再收回來。」
他雙手捧著禮盒,送到玄月面前。玄月看著他清澈的眼眸,期待的神情,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飯後,子期一直纏著玄月,他成了她的跟屁蟲。玄朗也當過姐姐的跟屁蟲,不過每次都被她揍的很慘。
「呀,你快挨揍了,知道嗎?」玄朗悠閑的躺在搖椅上,看著跟演默片似的兩人。
子期笑了笑,拉著玄月往花亭處跑。玄月掙不開,被他拽了去。
待他鬆手了,玄月才揉著泛紅的手腕,「瘦的跟竹子似的,怎麼這麼大手勁兒?」
子期看了眼她身後正托著長衫往這邊追的管家,一步跨到玄月面前,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突然,他扯開了一個領扣,「我練過的,給你檢查一下?」
玄月呸了他一嘴,「不要臉。」
這廂,華老爹在玄朗面前來回走動,雙眉緊皺,一副便秘未果的苦相。
「爹,我頭暈,有什麼事您直說啊。」
聞言,華老爹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矮凳上,嘴巴往子期的方向呶呶,「你認識他?」
玄朗伸腿扽住搖椅,「敢情這麼半天,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敢讓他把華玄月往黑燈瞎火的地方帶?」
「管家跟著呢,」華老爹連忙說道。
玄朗定睛一看,才發現筆直如青松的灰布衫老頭兒。
「也算不上認識,見過幾回。」
完了,常客!華老爹一下子泄了氣。
玄朗打量著老爹,恍然明白他的意圖,「您這是給我找姐夫呢?」
「是有這打算。」
「不合適,」玄朗又倒在搖椅上。
「為啥?」
「李子期還沒我大呢,我吃虧。」
「混小子,」華老爹把他揪起來,「這是跟你爹說話的態度嗎?」
這時,門房急匆匆的跑來,把一張紙條交給華老爹。華老爹拆開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哎~丫,睡覺都睡不踏實,」玄朗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就往房間走。
「等等,」華老爹把紙條遞給他,「玄朗,你看看。」
玄朗接過紙條,看到上面的字后,懶散的神情驟變!
商展會勿去!
「誰送來的?為啥不讓去?」華老爹脫口問道,「明天就是商展會,咱華家收到的可是鑲金的帖子。玄朗啊,你還有你姐,咱都去啊!」
玄朗微眯了細長的鳳眼,薄唇緊抿。驀的,那段模糊影像豁然清晰。他沒理會老爹,抬腿就走。
「你幹嘛去?」華老爹以為他又去流連風月,頓時跺腳,「小祖宗欸,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華老爹見他頭也沒回,腳底生風,氣的沖管家吼,「老華,以後一個子兒也甭支給他,我要斷了他的財路,看他還往不往外跑!」
管家想起一事,提著灰布衫兒跑到華老爹面前,「老爺,其實少爺很久沒從賬上拿過錢了。」
「什麼?」華老爹一愣,忽的痛心疾首往書房跑,「臭小子,不會把老子的家當倒賣了吧。」
……
玄朗把司機趕下車,自己開去了商展會所在的弄巷。
隔著車窗,他遠遠地看了一眼,此處安保防衛十分完善且隱秘。拐角、死角全都有專人負責,人與人的距離不超過5米。
「往年的商展會,也沒見這麼嚴實啊,」玄朗靠著椅背,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方向盤,「難不成,他查出了什麼?還是……」
思及此,他握緊了方向盤,油門一踩到底。
車子在一家酒樓前停下,酒樓高檔,流光溢彩。
門童小跑上前,替他拉開車門。玄朗稍整了西裝外套,抬腿朝裡面走去。
櫃檯上一男子看到玄朗后,沖身邊的小夥計使了個眼色,他自己朝玄朗走去,「先生,幾位?」
老闆把玄朗請到頂樓包間,倒了熱茶,看著他欲言又止。忽而,又以手掩面,忍不住痴痴的笑。
玄朗被他笑的直冒火,「瞧你那發情的德性,有話趕緊說。」
「今兒怎麼有空來?」
玄朗是這家奈何天酒樓的老闆,但知道的人只有面前的男人一位。男人叫吳曠,沒落的世家公子,也是玄朗的發小。
而開酒樓的錢,幾乎全部是他倆從韓記當鋪忽悠過來的。
玄朗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再給你個機會,把你痴痴笑的部分講出來。」
吳曠嘴角微揚,「今兒一整天,酒樓里都在議論,你……跟一個男人的事兒。」
男人?玄朗問道,「什麼事兒?」
「說華家少爺如今越大風流,男女不忌,」吳曠貼近他的臉,帶著茶香,輕吐二字,「通——吃!」
玄朗一陣惡寒的推開他,他能想起來醉酒時遇到了白玉,但想不起來他做了什麼。
吳曠哈哈大笑,「好了,不開玩笑了。說吧,哪陣風把你從露華濃吹出來了?」
玄朗看著他,問道,「最近聽到什麼消息沒?」
吳曠想也沒想,「多了去了,哪方面的?」
「商展會。」
吳曠略欠欠身子,半響道,「韓三也死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吧,韓家人沒有發喪,據說受了什麼人的威脅。」
「誰?」
韓三也名下資產雖然不多,但他資歷老、為人厚道,也是每年商展會的常客。他突然死亡,必有蹊蹺。
吳曠壓低了聲音,「魏井。」
兩天前,一伙人來酒樓吃飯。吳曠本沒有注意,但看為首的身上隱約露出的血跡時,他把那伙人安排到天字型大小豪華包間,自己則在隔壁泡了壺茶。
為首的正是應強,他受魏井之命調查那佩玉的來歷。但韓三也被魏井弄死了,當鋪掌柜也躲命去了。應強費了點功夫找到幾個夥計,嚴刑拷打,逼出一份嫌疑名單。
「魏井對韓三也下手了?」玄朗靠著椅背,一手揉著太陽穴,「他想幹什麼?」
「魏井是新任督軍,如果他想立威,不該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吧,」吳曠給自己續茶,「問題是,做的密不透風啊。」
見玄朗沉思不語,吳曠接著說道,「誰知道韓三也是第幾個倒霉鬼。」
玄朗想起商展會的布景,「你說他是不是在打整個上海內灘經濟的主意啊?」
「控制商業脈絡,繼而控制整個上海?」
很有可能。
應強?玄朗想起,那晚他殺黃麻子時見過這個人。
「你剛才說那個應強找什麼來著?」
「一塊玉的主人,那玉是暗闖……」吳曠輕搖茶盅細想,「淮幫,對,是淮幫。那塊玉是闖入淮幫的人遺落的。看應強的反應,但凡抓到那個人,不往死里整……不對,是一定會整死他的。」
玄朗正靠躺椅,長腿交疊,腳尖一點一點波動,聞言,突然頓住。他微眯了細長的鳳眼,忽的,吐出口氣,「哈!」
冤家路窄。
「這兩天,你仔細打聽著點兒,」玄朗起身,拿起外套就往外走,「我懷疑魏井下一個目標,會是華府。」
「這麼著急幹嘛?」吳曠緊跟上去,玄朗已經到了樓下,見有人看著他,吳曠又道,「先把欠的茶錢結了。」
玄朗直接去了青雲盟。他從白玉那間破舊的木屋頂上躍下,心想,這麼個動靜,你白玉好歹出來看一眼吧。
玄朗不想主動,畢竟他已經被白玉死拒了,那樣他會很沒面子。雖然現在也很沒面子——此刻他正凝神屏氣、貼耳隔門細聽。
「不在?」
玄朗推了下木門,吱呀,開了。他探頭看了看,果然沒人。
「去哪兒了?」
玄朗邊看邊嘟囔,在白玉床上坐了,躺了,又坐了。突然,他被白玉書桌上的木箱吸引了。
上次來的時候,玄朗就對這間簡陋木屋裡的精緻書桌百思不得其解。這種擺設,簡直像華玄月的房間里突然多出一頭驢。
他走過去,剛要打開木箱時,看到桌上鋼筆壓著的一疊紙。
打開看看不要緊吧,玄朗想著,反正他也沒密封。雖然……玄朗耐不住好奇,一屁股坐在白玉的椅子上,抽出那張摺疊的紙。
忽而,他的臉色極其難看。
這,是一封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