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玉碑林
原病酒有了給以前的老朋友寫信的念頭,也不知道他們死了沒。
「丫頭,我不收你當徒弟。」原病酒說。楚兮瑤聽著眉頭往內回縮了一下。
「但我可以教你煉棺術。」原病酒考慮到自己時間不多當人師父不免佔去了便宜,而且魂紋對這個丫頭過分的熱情,自己見所未見,更沒有在一些古老的記載中看到。
在給楚兮瑤扔去寫有魂紋的紙張時,他本想解釋一番如何與魂紋產生共鳴,他準備了一堆的說過聽過好幾次的話,向楚兮瑤這個對魂紋不知不解的人解釋,但魂紋剛到她手上就亮起了,嘴裡的話被堵在舌尖上。
根本不需要什麼靜心冥想,根本不需要什麼儀式感,想當年自己第一次感悟魂紋時,父親為自己擺起了祭壇,焚起香火,獸油煉製的大黑蠟燭擺在案台上,燃起的火星子啪啪作響;自己還穿著層層疊疊厚重的禮服,跪在祭壇上,在香爐飄出的香氣中,將手放置在用金絲線繡的魂紋錦布上。
關乎命運,關乎家族榮耀,他比父親還要緊張,但香爐里安神的青煙讓他心境平和,他虔誠又莊敬,心平而氣和,忘我而獨立於世,將手放在金絲線的魂紋上,用靈魂與它進行神秘的交談,直到魂紋亮起藍光,一股暖流在他魂魄里流淌,耳邊傳來喜悅的呼聲,他還是沒有鬆懈。
在之後的煉棺生涯里,他依舊保持著對魂紋的敬畏與虔誠,現在仍然如此,這種虔誠與敬畏已在那天的祭壇上刻入他的靈魂里,昔日的那股暖流一直在魂魄里流淌。
並非原病酒如此,幾乎所有的煉棺師對魂紋都有著虔誠和敬畏,甚至成了他們生命的敬仰,世人敬仰他們,他們敬仰給予他們神秘力量的魂紋。
當看到魂紋從紙中飛出,跳到楚兮瑤肩膀上,親昵地貼著她的臉頰時,他幾乎驚得魂魄拋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他無法用他的一生去解釋它,它顛覆他畢生的敬仰,他愣在那裡,腦子一團糊漿怎麼也粘接不起來,思緒開始混亂。直到一聲巨響后,他才從混亂中驚醒。
清醒后,他又覺得自己畢生敬仰的東西沒有出錯,唯有一種解釋那便是眼前的這個十五的女娃是神的寵兒,並且他堅信這個解釋,深信不疑,所以當她師父,他沒資格;任何人都不會有資格。
他侍立在那兒的楚兮瑤,覺得她太恭敬了,她不應當如此,能救她是自己的榮譽,她一定會成為一位享譽整個幽冥界受世人敬仰的偉大煉棺師,然後被人千古傳頌。
能教導這樣一位偉人,他毫不猶豫地給楚兮瑤下了定義,是神,他內心敬仰的那個神給予的無上榮耀,那將是他一生最璀璨的色彩。
怕嚇著這個僅有十五歲的小女孩,對於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人來說,十五年不過彈指間;於是他控制住腦海里所有瘋狂的念頭,拿出當年在祭壇上的平靜,說著平淡的話語。
「前輩,兮瑤有一事不知,您為何動搖了收徒的念頭?」雖然楚兮瑤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但她不願意稀里糊塗讓它過去了。
原病酒摸著山羊鬍須,一隻手抄在背後,不說話,一副高深莫測,諱莫如深的絕世高人模樣,楚兮瑤表示無法理解。
「我大限已至,教不了你多久,收徒就算了。」楚兮瑤看他面色紅潤,身體健朗為何說大限已至?難道幽冥界的人都是如此?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前輩既傳教兮瑤學識便是兮瑤的師父。」楚兮瑤說。
原病酒……這孩子咋是個死心眼的。
「好啦,哪來的那麼多大道理。」原病酒忽然暴跳起來,絕世高人的形象蕩然無存,他現在老無賴般的舉動實在反差太大。
「那我能稱呼您老師嗎?」楚兮瑤問。
「隨意,跟我走吧。」原病酒擺擺手,在前面帶路,把楚兮瑤往院子的東面帶,繞過轉角支撐樓閣的巨型柱子,看見一道十五米寬二十米高的雕刻大量魂紋的巨大赤鐵木門時,楚兮瑤才知道這一面才是煉棺工會的大門。
門前置有兩個鐵制的燈籠,一人高二人環抱的火岩石在裡面發出明亮的火光,怪在沒有任何燥熱從燈籠里散出,楚兮瑤暗自稱奇。再將眼光穿過院子的高高的外門,竟沒有門衛,是兩口擺在外面的巨大棺材,寬三米高十米,全貌不得窺見,楚兮瑤只是匆匆一眼看個全景。
進入樓閣的正中央的大廳,是一個足夠寬敞可容納數百人的房間,但它看起來很擁擠,一片淺綠色的擁擠,過道僅容兩人通行。在淺綠色海洋的大廳里最顯眼的是十二根紅漆的大柱子支撐著上面兩層面積寬大的樓閣。天花板上刻有石像生,奇花異草相環繞,大量的魂紋裝點四角。四面的牆壁被分為八分,分別是八口本命棺的圖像,各自相異。
淺綠色的海洋是大廳內立滿的養魂玉的碑塊,有兩米高一個手掌的寬度,擺滿了整個大廳,密密麻麻,目測又上千塊之多;只怕錢通也沒有這樣的手筆,比起這些來,楚兮瑤從錢通那裡挖來的養魂玉跟蚊子腿似的不值一提。
楚兮瑤隨便選了一個玉碑站在它面前,她仰視著兩米高的碑頂,它有著淺綠色的美麗,雕刻在上面的魂紋同樣如此美麗,楚兮瑤不知覺地伸手去摸,玉碑上的魂紋瞬間亮起,從玉碑中跳出來,比楚兮瑤還要高大的魂紋漸漸變小,變成巴掌大小,飄到楚兮瑤手裡。
這一次魂紋帶來的是夏日清涼的感覺,與前一個的溫暖不同,它滲進血肉,融進魂魄里,像一眼清涼的泉水在身體流淌,她能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魂魄的質感,這股力量一直在魂魄里流轉盤旋,楚兮瑤的修為瞬間升到天靈鬼二重。
原病酒正在一旁看著,面無破浪,無驚無喜,眼裡卻多了他都沒察覺到的敬畏,像對待魂紋一樣。
沒敢再碰第二塊雕刻魂紋的玉碑,實力增長太快也會成為一種負擔。「丫頭,你知道那是什麼?」原病酒指著剛剛那塊玉碑上的魂紋問。
「魂紋。」
「你知道它有什麼作用嗎?」
「不知。請老師講解。」
「在鬼修出生之前,沒有肉身,先是一個完整的魂魄,在娘胎里孕育肉身。所以人先是有魂魄,被人一刀砍去頭顱那不叫死亡,因為魂魄還在,失去的只是肉身。」原病酒邊說邊帶著楚兮瑤在玉碑林里散步。
「只要魂魄不滅,人,就可以藉助魂紋的力量無限重生。這就是魂紋的力量,掌控生死的力量,然而這個世界上只有少部分人能擁有這股力量,所以有了受世人敬仰的煉棺師。」
「看看這些」原病酒雙臂張開後退,自豪地向楚兮瑤展示他周圍玉碑,他越說越癲狂「這些,都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力量,這裡收藏著煉棺工會所有的魂紋,是力量的天堂,是靈魂的殿堂,是煉棺師畢生的追求。」
「來吧,讓我來教你怎麼運用這股力量,成為至高無上的人吧。」原病酒像慾望的魔鬼說著蠱惑人心的話,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像堆積如山的財寶,像操控一切的權勢。
但楚兮瑤看著周圍玉色的一切,這一切神聖而純潔,與世俗的慾望不掛鉤,更沒有任何權勢可言;它們就像人界清晰明亮的天空,春天裡風,下落微微細雨;充滿了勃勃生機,散發著生命的神光。
這一切,不經意間讓人心情愉悅,想要歌舞一番,楚兮瑤輕盈地在玉色的神光中舞蹈起來,她跳著歡快的舞蹈,她不曾學過,但她的靈魂告訴她,她曾這樣歡快地舞蹈過。
青色的衣裙在楚兮瑤愉悅的身姿中飛舞,她跳著跑著,擁白纖的手指處觸摸一個個玉碑,無數的魂紋跳躍出來,在她身後追逐;她飛上玉碑的頂端,在空曠的大廳里跳舞,裙擺隨她舞動,上千塊玉碑一齊亮起,藍色的數不清的魂紋向飛來,圍繞著她,隨著她的舞姿飄動,像精靈一樣為她歌唱。
她跳得歡快,忘記塵世,忘記一切,這一刻在無限永恆。此時,她像一尊聖潔的神祗,向人間播撒歡樂,播撒生機,她是生命之神。
「她是神,是上天的寵兒。」原病酒喃喃道,因興奮和敬畏顫抖的雙膝跪在地魂石上,向上方散著神光的女子膜拜,用他一生的虔誠,用他一輩子的敬仰;他是最忠誠的信徒。
楚兮瑤跳累,坐在由魂紋凝聚的藍色飛毯上,看向跪在地上的原病酒,她很開心,於是她開心地笑了,散著歡樂的神光。
原病酒獃獃地看著這尊神聖不可侵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震驚了他以往的歲月,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死後化成最本質的東西也不會忘記,他可以讓這個笑容得到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