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淚斷心魔境(七)
鎮帝心魔
晏淵天下
玄晏淵怔怔地看著眼前這片慘淡的場景,心裡掀起了千層駭浪,一時半會不知該如何應對。
自從陷入沉睡之後,他便察覺了周遭環境的異常,但即便少年心如明鏡,可還是忍不住想要順著對方安排好的軌跡走下去。
玄晏淵為人剛正磊落,無論是殺人還是救人,皆順應因果,自問心中無魔,可無愧於天地人間。
但也正是如此,少年的心中才愈發好奇,這心魔試,究竟會如何試煉於他?
玄晏淵凌空而立,細細感受著此方天地的變化,面色無比凝重。
在少年的眼中,倒映出的是一片昏暗無色,民不聊生的末日圖景。
隨處都是斷壁殘垣,遍地都是豺狼猛獸,無論是天下共仰的四大雄城,或是其他大小州城,皆顯露出難以掩飾的破敗之感,整個神洲天下彷彿遭到了什麼可怕的變故,所有的安寧與和樂幾乎被摧毀殆盡。
遍地餓殍,處處災殃,秩序崩壞,野蠻重現,世人皆惶惶不可終日,在看不到未來的絕望里苟且偷生。
天空被無窮無盡的夜幕遮蔽,但與此同時,又有一輪熾白灼目的太陽懸在神洲天下的正中央,它綻於夜幕卻又與黑暗共存,或者說,便是它引來了這無窮無盡的黑暗。
夜蔽蒼穹,日喪華光;天地寂滅,神洲陸沉。
玄晏淵手腳冰冷,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之景。
「看到了么?這就是神洲天下最可怕的一種未來,一種比將一切都徹底摧毀還要令人不安的,絕望之境。」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女聲驀然在少年身後響起,如同冰涼的泉音,毫不突兀地打破了這許久的寧靜。
玄晏淵循聲望去,卻發現玄清雨面無表情地立在自己身後,她正在用一種罕見的疲憊目光看著自己,似乎遭受到了什麼精神上的摧殘。
「二姐,您怎麼也在這裡?」少年心中一驚,連忙出聲問道,清澈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關切。
玄晏淵心知肚明,此刻的他身處幻境,一切皆有可能,莫說是看到玄清雨,就算是遇到天玄谷的所有人都不足為怪。
可怪就怪在,無論少年如何感知,都會覺得面前這人是與自己一樣的血肉之軀,她的身體精魂一應俱全,眼眸里流轉著只有虛無玄眸才會閃爍的玄奇光澤,這完全不像是幻象所為,也絕對沒有幻象可以做到這一點。
「你我血脈相連,心意相通,又一同有著對此方天地的敬畏與熱愛,陷入同樣的心魔之境也不足為奇。」玄清雨幽幽地盯著這個正氣凜然的弟弟,話語中的意思也不知是在哀怨還是在慶幸。
「我還以為以二姐的性子和手段,不會任由別人釋放你的心中之魔。」少年溫柔地笑了笑,緊皺著的眉宇微微舒緩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無措與緊張。
無論這個「二姐」到底是不是真的,此時此刻,他更願意選擇相信。
「我哪能有那麼大的本事,你別忘了,這裡可是萬古不朽的鎮帝城,不是大貓小貓兩三隻的神洲天下,哪裡能容我胡作非為?」
玄清雨沒好氣地白了少年一眼,似對自家弟弟的調侃極為不滿。
玄晏淵訕訕地笑了笑,難得露出了幾分窘迫之色。放眼神洲武林,敢將無數江湖高手形容為「大貓小貓兩三隻」的,恐怕也就只有自己這個姐姐了。
她敬畏自然,敬畏草木,敬畏生靈,卻唯獨不敬畏那些「以武犯禁」的大俠英雄。
「怎麼?我臉上是長草了還是趴了條蟲子,你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看到少年這般模樣,玄清雨眼皮一抬,冷幽幽地問道。
「咳咳,二姐說笑了。」玄晏淵面色尷尬,掩飾般地咳了兩聲,而後才恢復正色。「您剛才說這是神洲天下的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能讓神洲變成這般模樣?」
「這隻不過是神洲天下千萬種未來中的一種,神洲未來不一定會成這樣,但也不一定不會變成這樣。」
玄清雨微微搖頭,淡漠地說出這句頗為拗口卻又飽藏深意的話語。她的眸子里光芒微爍,清冷的面頰上浮現出濃郁的擔憂之色。
「我曾數次嘗試窺探神洲人間的萬千未來,想要推算出這片天地的命運歸處,但無論我看到何等的景象,其背後總會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霾,那是一種充斥著毀滅之氣,我們或許逃避不掉的可怕災變。」
「神洲自從進入帝朝時代后,萬年歲月里始終歌舞昇平,就算有外敵入侵,也會被鎮帝城的力量擋於千里之外,我不明白,究竟要是如何恐怖的力量才能將神洲天下摧殘成這般模樣?」
玄晏淵喃喃自語,面色一如眼前灰暗的天空般,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他的心底始終熱愛著這座生機盎然的人間,一想到神洲未來有可能頹敗至此,少年便無比難受。
「所謂盛極而衰,棠武玄帝親手造就開天盛世,既將神洲人間推上了前無古人的頂峰,也正式拉開了衰敗的序幕。世人只以為那是一代帝朝的隕落之兆,殊不知,這個神洲的命運也在那場轉折中走進了難以捉摸的迷路。」
玄清雨聲音平緩,似是在回答玄晏淵的問題,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語,將那表象背後的可怖現實一字一句地盡皆道出。
「帝族落凡三百年,帝運沉寂三百年,這片天地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落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里,大廈傾頹近在眼前,如果不能成功阻止背後之人的謀划,神洲將永無翻身之日……」
「二姐,您到底……想說什麼?」玄晏淵凝視著這位將自己一手帶大的姐姐,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陌生之感,或者說是疏離之感。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了解面前的女子,身負虛空玄眸的她所能看到的,比任何人都要遙遠與複雜。
或許,當玄晏淵還沉溺在對萬物眾靈的敬畏與崇拜中時,玄清雨便已經看到了它們的殘破死寂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