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淚斷心魔境（十四）
「何必自取其辱。」帝晝收回了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那個自幼同他一起長大的師弟頗為不滿。
「他向來自命不凡，除了甘心被你我壓制外，又曾服過誰？吃點虧是好事。」月琅嬛眼眸淡漠，清冷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哀樂。
「好像他從陽關回到紫宸星閣后，什麼都沒幹，盡吃虧了。」帝晝苦笑一聲，突然又有些同情這個傢伙。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難成梟雄，不堪大用。」
少女輕描淡寫地說道，似極為看不起那個心高氣傲的少年，短短十六個字，便將辰君臨釘在了她的腳下。
「唉，虧得師父還將他當做一枚重要的棋子，對他寄予厚望。如今看來，怕是難成大氣了。」
帝晝嘆了口氣，算是贊同了月琅嬛的看法，亦或者說，他本身也並不看好辰君臨。
「不說這個了，你有打算過未來之事么？」少年斂了心神，接著問道。
「大戰不起，何談未來？」月琅嬛輕聲回應，聲音雖然一如往常地冰寒，但其中卻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無力。
她和帝晝都與這神洲江湖若即若離，從入世的那一刻起便是家族用來爭取下個帝朝的籌碼。
三百年的緩衝給他們的家族留下了十分充分的謀划時間，如今帝戰在即，那些世外勢力也在暗中押注。
只是那場戰爭不真正打響，不塵埃落定，任何人都無法心安理得地重臨神洲。在這股大勢的卷攜下，他們二人尚且寄人籬下，又哪裡有謀划「未來」的資格與本事？
「不知道在心魔試煉里，你看到了什麼東西？」帝晝微微一笑，突然調轉話鋒，問起了另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與你無關。」月琅嬛冷冰冰地吐出四個字，並未因帝晝與她熟識便改換態度。
「你不願意說，那我告訴你我所看到的總可以吧？」帝晝聳了聳肩，對少女的反應毫不意外。那個問題不過是他臨時起意提出來的，並沒有奢望可以得到答案。
畢竟她最迷人的，便是這份拒萬物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氣質。
「不感興趣。」怎料月琅嬛又吐出四個字，毫不客氣地堵上了帝晝的嘴。
「你這人，真是。」少年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也不管身邊人樂不樂意，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帝運復歸，新朝盛起；世有三城，日月並立。」
月琅嬛心中一動，旋即抬頭看向帝晝，卻在對方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
「你可真是……天生反骨。」
「天生反骨么？」
帝晝饒有興緻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雖不好聽但卻十分中肯的評價，而後有意無意地瞥了某個赤衣青年一眼。
天生反骨的，又不止我一個。
茂衍之淡漠地看著坐在面前的紅衣少女，指尖不住地摩挲著手中的酒杯，似是在等少女開口一般，並未有主動打破沉默的意圖。
儀凰則端端正正地坐著，雙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腿上，琉璃般的美眸里浮現出濃濃的怯意與不安。
一場心魔試煉，抖出了太多陳年往事，而更令少年少女都始料未及的是，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他們二人竟然在同一場心魔幻境中進行著試煉。
或許是因為勾起他們心魔的那位，是同一個人。
「茂大哥……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儀凰終於忍受不住這無休止的沉默，率先開口想要打破僵局。
可少女一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支支吾吾，連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
在昨日那副噩夢般的畫面里，儀凰除了再次碰到自己始終不敢去觸碰的夢魘之外，還看到了許多她並不知道，或許也是本就不該看到的事情。
零碎的血塊……女人的叫喊……孩童的哭鬧……快意的笑聲……
在那幅畫面里，儀凰的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她無法想象世上居然還會有如此骯髒齷齪的人，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這位向來高傲的茂大哥，也曾有過那麼不堪的過往。
少女也是剛剛才緩過神來，第一反應卻是向茂衍之道歉。
「對不起什麼？你又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茂衍之冷笑一聲，不客氣地說道。「要說對不起，也輪不到你來說！」
「我……我爹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是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所以才……而……而且……」儀凰大急，心中又有些不忿，便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而且什麼？而且他還替我報了仇，還撫養我長大成人是不是？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對他搖尾乞憐，終生做他的家奴才好？！」
茂衍之神色暴怒，眼圈通紅，沖著少女低吼著。在烈酒的作用下，他已喪失理智，能忍著不對少女出手，已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耐。
「哦，你看，我都忘了，你可是咱酒神山的大小姐，我怎麼能這麼和你說話呢？我……我應該向你下跪才是，應該對你唯命是從，拚命討得你的歡喜，讓你來憐憫我……」
說著說著，茂衍之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垂越低，直到最後，只剩下小聲的嗚咽，如同一隻舉目無親的幼獸，樣貌極為可憐。
「茂大哥你別這樣好不好？爹爹向來將你視如己出，從來都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然也不會將對你傾囊相授，將自己所學盡數都傳給你……」
儀凰一臉難過地看著茂衍之，慌忙安慰道。
「視如己出？傾囊相授？哈哈哈……多麼好笑的笑話！」茂衍之抬起頭，有些瘋癲地笑道，對儀凰的表述完全不以為意。「他什麼時候將我視如己出過？……什麼時候又對我傾囊相授過？未來……未來酒神山還不是你的……我還不是你們儀家的家奴？」
「茂大哥！你就真的這麼在意那些東西嗎？！」儀凰氣急，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對著醉醺醺的茂衍之怒聲喝道。
茂衍之也略微清醒了些，看到少女那副揪心難過的樣子，又想起之前心魔試中他所看到的東西，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
「你還勸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你親娘不也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