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何處秋窗無雨聲
袁震今年二十八歲，在集慶路[今南京]府衙做官，妻子剛剛去世，再加上年輕力強需要性生活。來到成都后，想體驗一下四川的夜生活，便讓手下去打聽逍遙的去處。
像他這種身份，應該去青樓，但青樓大多是賣藝不賣身的藝妓。手下便對他說：聽說最近探花巷子來了一位色藝雙全的女子，至今還沒接客，大人是否願意到那裡去看看？
袁震笑了笑，表示了默許。
傍晚時分，袁震便慕名來到探花巷子。
【一】《增廣賢文》周希陶
紅粉佳人休使老，
風流浪子莫教貧。
本來語蓉想等些日子再接客，但老鴇麗娘告訴她：「女人要想做紅粉佳人就得趁年輕，否則人老珠黃了便吃不來這碗飯了，這是靠青春做本掙錢的行當；男人想要到這種地方去風流，窮人的孩子當然來不了這種地方，這是需要靠錢財來支撐的。袁公子既有素養又有錢財，還有地位，而且還年輕，你千萬不要錯過機會么，你要好好把握！」
語蓉只好順從了麗娘的安排。
【二】《長相思（高調）.上闋》周邦彥.詞
夜色澄明。
天街如水，風力微冷簾旌。
幽期再偶，
坐久相看才喜，欲嘆還驚。
醉眼重醒。
映雕闌修竹，共數流螢。
細語輕盈。
侭銀台、掛蠟潛聽。
初夏的夜晚，一輪明月掛在天上，把朦朧的夜晚照得像白天一樣；似水的月光灑滿小巷，使整個街道更加地明亮；微風吹來，拂起門前的簾帳。
語蓉接進了袁震，坐在了客廳的桌子旁。不多時，老鴇派小斯送來了酒菜。
袁震端起了美酒，兩眼卻久久地把語蓉凝望。他的心中是又驚又喜，又嘆又傷。心想：這到底是在做夢，還是自己已經醉了？袁震狐疑不定，眼前，他彷彿見到自己的夢中情人，竟不由自主地對語蓉動了真感情。
酒足飯飽以後，他倆來到小院里乘涼。語蓉依偎在袁震的身邊，情話輕盈悠長。
朦朧的月光，灑在身旁那雕闌的繡房；微風吹過，翠竹在輕輕作響。在這美麗的晚上，有幾隻「流螢」卻時不時地飛近他倆的身旁。
燭光還在熠熠發亮，它似乎正在興奮地偷聽他倆的甜言蜜語；又好像在怪乎他倆纏綿的時間太長。俱往昔，她早已熄滅了燭燈，進入了夢鄉。
此時的語蓉是那麼地嬌媚艷麗、美目流盼和柔情似水。她本來性子就溫柔解意，心性通透敏捷，與之相處使人感到寧靜和安詳。並且，語蓉多少還會些詩詞，現在碰到了大才子袁震，便立刻變成了一個才女的模樣。
語蓉自己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激情，內心的深處告訴自己，這個男人好像就是她少女時的夢想！
以前的丈夫是個商賈，不懂詞賦，更不能把她欣賞。丈夫天天在外經商，夜夜讓她獨守空房。
當時的女孩，自己沒有選擇男人的權利，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這種地方，她有了自己選擇男人的設想……
【三】《長相思（高調）.下闋》周邦彥.詞
自初識伊來，
便惜妖嬈艷質，美眄柔情。
桃溪換世，
鸞馭凌空，有願須成。
遊絲盪絮，
任輕狂、相逐牽縈。
但連環不解，
流水長東，難負深盟。
[鸞luán鳳鳥]
連著好幾個晚上，袁震都到語蓉那裡去。
語蓉那成熟的韻味、才情的魅力，一點一滴吸引著袁震的慾望。二人真可謂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兩人經常共同賦詩吟詞，好不愜意。
語蓉本就是家破人亡才來到妓院的，袁震又是他第一個接待的男人，她便有了託身相許之意，想趕快離開這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故作一首詩《池上雙鳧》：「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這首詩是語蓉想試探一下袁震，想與他雙宿雙飛，看看袁震是什麼想法？
袁震看著語蓉仙姿綽約，以為自己到了桃源仙境，又好像自己駕馭鳴鸞，凌空飛上九霄宮。他是多麼希望語蓉能脫離風塵，倆人結為夫婦，看來這一願望就將成功了。
欣喜之餘，袁震特為語蓉做了一首詩：「才色相逢方得意，風流相遇事尤佳；牡丹移入仙都去，從此川東無好花。」
郎才女貌，心潮湧動；心愿相同，親事私定。
這一段時間，袁震和語蓉就像一對神仙眷侶，出門成對，入門成雙，很是讓人羨慕。然而，此一段纏綿繾綣的情感，卻因袁震要離開成都返回金陵，而只好兩地分居了。
兩人雖然私定了終身，但語蓉心裡明白，自己又不是明媒正娶，根本沒有理由跟隨他回到金陵。
語蓉想到自己現在的出身，估計與袁震這次一別，可能就沒戲了，語蓉便在離別宴上主動提出了分手，說道：「君乃名家，我乃娼類，以賤偶貴，誠非佳婚。今之分袂，決無後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咱倆不般配！這次分別，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你就忘了我吧！這是一句試探的話，其實哪個女人會這樣高風亮節呢？]
袁震一聽此話，不由地淚水漣漣，連忙表示：「我不會忘記趙小姐的！」
趙語蓉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加重了法碼，說了句：「我腹懷君之息，已數月矣，君宜垂念。」[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都懷有你的孩子了，你不考慮我，也要考慮你的孩子啊！]
袁震一聽此話，是又驚又喜：自己與前妻結婚數年，一直沒有子嗣。前妻是天天吃藥補胎，直到把自己吃得上了西天。他立刻向語蓉表示，一回到家裡便向父母提及此事，看到孫子的份上，父母會同意把語蓉接進家門的，他接著勉勵語蓉說：「任那些輕狂的公子哥兒來追逐糾纏吧！」[言外之意是：你先在此居住，你雖身處風塵，無法拒絕應酬他們，可是你心有專屬，我相信你。但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讓語蓉再接待別的男人。]
為了讓語蓉相信他，袁震又信誓旦旦：「祝願我倆之間的恩愛，就像玉環相扣永不解，如江河東流永無窮，桃溪[借指青樓]換世、鸞馭凌空的心愿終將實現」。
【四】《代別離.秋窗風雨夕-上闋》曹雪芹.詩
秋花慘淡秋草黃，
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
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
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向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
牽愁照恨動離情。
秋風陣陣吹來，花草已經凋零，微明的燈光使秋夜顯得更加地漫長。窗外的秋色本已讓人感到無盡的清涼，哪能再忍受秋日的風雨使秋天更加地凄涼。
風雨也來的太快了，驚破了情人的好夢。語蓉懷著秋日的感傷，讓她無法入眠。她來到桌旁，向著屏風移動著流淚的燭光。晃動的燭焰點燃了短柄的燈台，牽動了愁怨和離別的情殤。
【五】《代別離.秋窗風雨夕-下闋》曹雪芹.詩
誰家秋院無風入，
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
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復颼颼，
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
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
已教淚灑窗紗濕。
誰家的庭院沒有秋風的侵入？哪裡秋日沒有雨射門窗？語蓉只能自己寬慰著自己，獨自一個人療傷。絲綢的被子無法抵擋秋風的寒涼，秋夜將盡的更漏聲催來更急的雨響。整夜連綿的秋雨啊！就像陪伴著即將離別的人在哭泣！在憂傷！
冷冷的小院，在雨霧的籠罩下，顯得更加地悲涼。窗前稀疏的竹葉上，水珠在不停地滴淌。
雨，不知何時才能停；淚，已經打濕了那扇緊閉的門窗。
就這樣，語蓉緊緊地抱著袁震整整一個晚上。
天，還朦朦亮，袁震便起了床。
語蓉戀戀不捨地送走了袁郎，留下了憂傷。
臨走時，語蓉寫了一首詩塞在袁震手上：「蜀國岷江兩渺彌，暖川晴雁背帆飛；人間離別盡堪哭，何況不知何日歸。」
【六】《空結同心草》薛濤.詩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語蓉擔心袁震家中的父母，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果不出她所料，回家不久，還沒等袁震提起這件事，父母就給他訂了一位姓孫的官宦人家的姑娘。袁震也不敢提及與語蓉有約之事，成天為此事愁斷了心腸，答應不是不答應還憂傷。
最後兩位老人在袁震的軟硬兼施之下，只好先把孫家姑娘的事暫且放下了，但無論袁震說什麼，父母也不允許他把藝伎娶回家鄉。
語蓉天天盼望袁震能來接她，可是半年過去了，也不見袁震的面。語蓉隱隱約約感覺到，好像要想再見袁震的面，似乎比登天還難。
兩人的情感也只能用書信來維持。在月缺月圓的時候，語蓉還是情不自禁地登樓遠望，寄託一份懷舊的哀思，安慰一下憂傷的心腸。
語蓉獨上高樓，舉目遠望，像所有盼望丈夫歸來的妻子一樣，每每失望，只有掩袖悲傷。
【七】《長相思》馮延巳.詞王迪.歌
紅滿枝，綠滿枝。
宿雨厭厭睡起遲，
閑庭花影移。
憶歸期，數歸期。
夢見雖多相見稀，
相逢知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