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叄章
藺墅當夜,主墅數門窗隨著空蘭師徒自製鎮邪符咒的一一到位,詭響片刻后皆回歸平靜,安寧至天明,未有邪祟入侵。
翌日初晨,師徒二人卸符開門,只見室外一片狼藉,如同被龍捲風侵襲過的殘局一般,二人四目打量眼前,眉宇間是不約而同的揪心。
「師父……這到底……」
他緊促的眉宇緊緊牽動她的心弦,七百餘年,她還從未見他如此凝重過。
靜思須臾,他抬頭望向天空——
「既來之,則降之。」
降不了,成仁之。
這後半句,藺空未說出口。
此番對戰他明敵暗,強弱未卜兇險萬分,他的把握,當真不大。
然作為伏魔道士,他的職責本應在此,「道長藺空」四字,早就在數千年中,緊緊與「正義」二字相融合。
「無論如何,芷蘭願與師父生死相依。」
他一愣。
待望向她時,她笑靨如花,神色淡然而堅定。
他不知這般心靈相通,究竟是來自於久長相伴的默契,還是那令他又愛又恨的命定之糾葛,無論如何,他都不願去想。
他現在在意的,是自己竟如此遲鈍,直至此刻才知曉一個他早該知曉的道理——
心語若無摯愛伴旁,何須出口?無益。
心語若有摯愛伴旁,何須出口?不必。
「等等!」
他驟然清醒,不知想到了什麼。
「怎麼了師父?」
芷蘭心都快跳出來了。
「芷蘭——」他恨自己的後知後覺,「昨夜,你我只顧保全自己,卻不曾考慮到……」
「他……他們?!」
芷蘭也是這才反應過來,對啊!倘若昨夜異響當真不是天災,那麼不就說明確是某種不知名異獸所為,他二人昨夜趕製鎮邪符咒保全自己了,左右鄰里……
當是時,師徒二人對視一番,一齊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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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墅面靠沂海,這個地理位置與市中心的距離略偏僻些,雖景色宜人近年卻少有住戶,稀疏幾戶人家,也是頗有家資之人為逃避市區紛擾所建成的小型別墅。
此刻,他們來到距離藺墅最近的一套別墅。
「有人在嗎?」
芷蘭對著緊閉的鐵門呼喊。透過欄杆她所看到的院內狼藉景象,不亞於她的家院。
「有人嗎?」她繼續呼喊,「家裡有沒有人啊?」
還有沒有……活人啊?
她都不敢想,若是因為他們師徒二人的失職,造成無辜凡人的死亡,藺空得有多自責。
斷斷續續呼喊半晌,終於——
老天保佑。
欄杆內不遠處,迎面緩緩走來一位敦實的中年婦人。
「二位……找誰啊?」
語態中難以掩飾的疲憊,好似一整夜沒能合眼一般。
「哦是這樣的,我們……」
「我們乃道教之人。」藺空打斷芷蘭,直接了當道,「正是為昨夜肆虐的邪風而來。」
那婦人一愣,便迅速打開了柵欄鐵門,「二位快請——」
那婦人引領師徒至正廳后便匆匆消失,待歸來時……她身後跟來了另一個婦人。
這是個年輕的婦人,約莫二十六七,衣飾簡約華貴,模樣算周正,她的懷中還有一個……
熟睡中的襁褓中的嬰兒。
原來剛才那位婦人,是這戶人家所雇的保姆,優越的家底、美貌的妻子、加上剛剛升級為「三口之家」的幸福喜悅,都沒能改變這家男主人林先生工作狂的天性,兩耳不聞家中事的他,幾乎日日都在出差,即使偶爾回來一趟,也是行色匆匆,弄得這偌大的別墅冷冷清清沒有活力。
就像肆虐昨夜的狂風,年輕的母親一整夜膽戰心驚,憂心巨響會驚擾到懷中嬰兒,而遠在外市的孩子父親卻……連個關切的電話都沒往家裡打。
三位沙發端坐,開始交談。
「我娘家也是北方,狂風什麼的不是沒見過,但昨夜的風……」林太太不知想到什麼,不由得渾身一顫,「真的,太詭異了。」
「這也是我們來的原因。」芷蘭道。
「敢問道長,」她眉心緊蹙,「這究竟是……」
「其實……」芷蘭歉意道,「我們也還不知。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只要我們師徒在,會保證你們母子的安全的。」
邪祟從不懂適可而止,藺空知道,待夜幕再次降臨時,它必定重現。
這數千年來,有多少邪祟是大刀闊斧撞入他的煉妖壺的,即使是徹底失去生機的前一秒,恐怕都不曾有絲毫悔意。
倘若不自量力的攻擊是莫大的賭注,那麼自以為是的防禦又何嘗不是呢?彷彿唯一可以證明他比那些邪祟高明的,不過是那抽象的「正義」罷了。
千歲藺空道長、生而不死之軀,他有的選嗎?從來都沒有,難道不是嗎?
林墅、夜幕降臨
一整晝的準備工作也無非就是再製作了些新的鎮邪符,作為一個道教弟子,藺空的「佛系」程度,還是很可觀的。
「芷蘭,」他從墨色道袍中取出桃源仙扇,「今夜恐吉凶難測,你且引領幾位婦孺,進桃源山莊暫避片刻,把這裡交給我。」
「師父何意?」
她一聽此話迅速變臉,「說好你我生死相依,這危急存亡時刻,芷蘭怎可獨自偷生!」
「芷蘭你聽我說,你不是自……」
不待他話完,芷蘭便搶過那桃源仙扇,狠狠地將其摔到地上。
於是他便再不敢提及此事。
約莫八點多鐘,窗外邪風再起,詭響與昨夜的藺墅一般無二。
師徒二人迅速進入備戰狀態,恐懼中的林太太不由得地抱緊了懷中子,加上保姆,二婦忐忑端坐沙發。
望著四周那將她們圍成一圈的不知是符咒還是廢紙的東西,她們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符咒或可保暫時平安,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這一次,藺空沒有再次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