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贏不了」（中）

……

在拉斐爾眼裡，茉莉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臉是那麼地扭曲，而拉斐爾只是試著搖頭。

……明明沒有動靜，茉莉卻不知怎地聽見了他的聲音。

轉過頭，望向上空。其實，無論是那聲音還是拉斐爾的搖頭，茉莉都已經猜到了其中的含義。

她沒有在逞強，真的。阿塔拉的攻擊逼近了，長出白色鉤爪的白色手臂，這恐怖的東西就在眼前。

但是，茉莉直瞪著那些利刃，沒有將視線移開。

或許自己已經混亂得無法判斷局勢了。老實說，真的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既然做出了決定，便不會反悔，更不會逃走。

不會丟下你一個的，絕不！

……

「【祟夜蟲】……」

利爪在延伸，時間彷彿變慢了，一切都在流淌之中。茉莉似乎聽見一個陌生的詞，那可能是幻聽。不過，接下來的聲音很熟悉，那確確實實是茉莉認識的聲音。

「……〈眷屬〉，服從我。」

背後有某種黑色物體一涌而出，剎那間掩蓋了茉莉的視界。

什麼也看不見，不僅如此，這是什麼感觸？貼在皮膚上，全身都是。

或者說，茉莉整個人都被裹住了。既不硬也不軟，如爬蟲類表皮般冰涼。有些濕潤、極為滑順，觸感非常奇妙。

對，那不是一般的物體。這是活著的，是生物。

不是只因為它在動茉莉就這麼想，與其接觸的部分，可是傳來了某種如若囈語、但不是聲音的動靜。

微微震動，或許該稱為生命、意識之聲的感觸。沉澱著，搖曳著。

什麼？這是什麼……？它在笑？為什麼？

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嗎？

……

一道光明劃開黑暗，瞬時擴展。黑色物體忽然退開，景象又傳回茉莉眼中。

阿塔拉仍浮在空中，但他那誇張的手臂已成了地上的碎肉。留在身上的僅餘一點，看上去是出自拉斐爾的手筆。

切口並不俐落，並非刀刃。猶如經啃咬般殘破，還滴著透明的黏液。

可就算這樣，阿塔拉的嘴唇兩端依然高翹。那對白中透黑、黑中透紅的不祥雙眼中盈晃著光輝，很高興的模樣。

〈高興〉？這是茉莉亂猜的。那代表何種情緒，茉莉不可能明白，也根本不想知道這種怪物的想法與打算。

回過頭，拉斐爾淡紅色的眼睛突然像是透明的，什麼也沒映照。彷彿透明得不曾存在，深不見底。

……

黑色物體仍在那裡，數十條或更多黑色細管般的生物湧出拉斐爾的肩，不停蠕動。其中幾條纏住他的斷臂，似乎想為他接上。

能行嗎？若不能使用像伊麗莎白那樣熟練的治癒術，這種的舉動應該是白費工夫。然而出乎意料，拉斐爾的左臂確實逐漸接上了。

食指動了，接著是拇指、無名指、小指，中指也動了。與此同時，拉斐爾全身的傷勢也在逐一恢復。

在左手用力握拳、張開后，黑色細管們彷彿達成任務般縮回，潛伏在他的右臂，伺機而動。

這些黑線般的生物不時地冒出來，就像在宣告自己才是那傢伙最重要的存在。在縮短與纏繞中定出完整的形體，而那的確不失為一種武器。

外形和手一模一樣，第三隻手。儘管明顯是黑色細管的集合體，但形狀無疑是手臂。指掌皆在，五隻指頭也似乎能夠順暢活動。

對了，茉莉想起來了。那天，拉斐爾叫她不要看、可茉莉還是看見了的東西，就是這個。

……

「【祟夜蟲】，很好。看情況你已經能用得隨心所欲了，拉斐爾。你終於能讓眷屬乖乖聽話了，可愛的孩子，我很欣慰。」

對此，拉斐爾沒有答話。他以空洞的聲音要茉莉退下，但茉莉沒有移動。

動不了了，不知為何完全無法移動。於是，拉斐爾避開了茉莉，從其身旁經過，完全沒碰觸到她。

插肩而過，以背相對。茉莉相信拉斐爾就在自己背後，只要轉頭就能看見他的背，伸手就能觸碰。

或許現在就該那麼做，否則一定會後悔。然而，自己的身體還是不聽使喚，無法行動。

躊躇佔據著心，怎麼也揮之不去。

為什麼？……因為他拒絕了茉莉。

「我……」

……拉斐爾以他那澄透的視線拒絕了茉莉，走近阿塔拉的方向。

「我知道我是你創造出來的，我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它們的同類。但我還是鄙視它們，我不想待在那裡，不應該待在那裡。我和它們不一樣，一想到它們的樣子，我就更確信自己和它們不同。」

……言至於此，拉斐爾突然一頓，接著搖了搖頭。

「……不過那是錯覺，我和它們一樣，沒什麼差異。無論親子關係是否存在，總之，我就是你創造出來的東西。可是……」

將那由漆黑生物聚合而成的手臂一指，拉斐爾的語調堅定萬分……

「……我從來都不曾感謝你賦予我的生命，從不，就連一次也沒有，以後也不會。我對你只有憎恨，創造我、我們這些東西的你只有死路一條，應該就此消滅。」

「那麼拉斐爾，你的意思是，你要消滅我咯？」

「沒錯。」

「有自信是好事，但自負可就不可愛咯？」

……

聽了拉斐爾的宣言，阿塔拉的笑意更濃了……

「就我看來……」

……那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下。

突如其來的爆裂聲令茉莉回頭仰望阿塔拉，而飛在天上的那傢伙已經完全變成了別種存在。

當然，不是變成，而是恢復成原來的相貌。你覺得他是人類？不，怎麼可能。

惡魔順位第二十五，識別名「格拉西亞拉波斯」(Glasya-Labolas），現任【嗜血伯爵】……阿塔拉。

蝠翼邪眼，岩石般的皮膚。銳利尖爪，鋼鐵般的尾巴。

無論如何，他的上半身變成了只有輪廓相近、實際上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東西。

「夜魔」，阿塔拉的真身正是惡魔中象徵純粹之夜的存在。

只有面容與胸口那喬弗里的臉保持原樣，其他部分全都包覆著和人類皮膚質感完全不同、不像金屬但看似相當堅硬的物質。

表面有接縫似的突起，密密麻麻地發出純白的光澤。

接著，被撕裂得破破爛爛的右臂殘肢上，缺口的部分冷不防地開始脈動。不一會兒，一條新的手臂從中躥出，就像開玩笑一樣。

「消滅我？我想你是辦不到的，我的孩子。」

「我才不管你怎麼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