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玉石清亮,暮靄沉沉
他神情一怔,旋即大笑起來,「哈哈哈,為師不敢小瞧你,所以才帶了江流同來,料想你這小丫頭心腸再硬也不會牽累師弟,哪曉得你長進了,竟想法子生生將他推了出去。」
我苦著一顆心,耐著性子「嘿嘿」一笑,「我有長進,您不高興么?」
他道:「高興,可又有什麼用?你一身的本事,卻要同我這個老頭困在這裡等死。」說罷,單手撐地,緩緩倚牆而坐。
我又不禁撇嘴,「師父,您戴著古墨這張臉,說這樣遲暮感懷的話,實在很奇怪。」
他哈哈一笑,那笑聲極其陌生。
一面笑,一面伸手繞至耳後,緩緩扯下一張麵皮。
麵皮后的臉,亦極其陌生。然那眼神,是熱滾滾的熟稔。
那張臉,看不出年紀,與古墨一樣,歲月都被困在了眼眶裡,逃不出去。
該用怎樣的詞令描述師父的真面容才合適,才不逾矩。是溫潤,親切,還是俊美,卻不露鋒芒,不透稜角。
是玉石一般的面容,卻配了一雙......暮靄一般的眼。
他笑了笑,笑臉雖不曾見過,笑意卻很親切。
「傻孩子,發什麼愣?來我身旁坐。」
我乖乖坐下,「第一次見您的臉,想記住。日後黃泉下,見著鬼使,他們問你師父是誰,長個什麼樣子,我總算能說清楚了。」
他仍笑著,彎起食指在我鼻尖上剮了一下,「臭丫頭,鬼使若真的問你,你往身後一指,告訴他們,『喏,我師父這不是也來了么』。」
一聽這話,我便哭了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也不想死,真的師父,我也不想死,我還沒......還沒,」我伸手揩了一把鼻涕,「還沒好好見一見大師兄,問問他的傷可全好了,亦沒有......沒有同師弟師妹好好告別,且......」
說到此處,更是動情,嚎啕了一陣,才繼續道:「且我還沒見他最後一面,話沒說清......至死,至死他都是怨我的!他以為我當真背棄他了......可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師父一下一下拍撫我肩頭,像要哄我入睡,「傻孩子,莫哭,莫哭。他知道的,肯定知道。」
我雙眼一亮,「他知道么?他是您師弟,您了解他,您說他知道他便一定知道,是不是?」
師父局促地笑了幾聲,撓了撓頭,他愛做這個動作,催眉也愛,是和他學的。
「其實我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是安慰你才這麼說的。」
我氣笑了,「咱師徒二人不久便要化作這洞中的鬼怪了,您還不肯騙騙我。」
他將手掌輕輕搭在我肩頭,握了握,「好好好,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我「噗嗤」一笑,笑聲在石洞里傳盪,向古剎入夜前最後一聲鍾,敲得人心激蕩,卻愈發蕭瑟。
坐了一會兒,覺得腰背酸疼,所幸躺了下來,枕在手臂上。頭頂只有一片枯燥的穹頂,想著那是一片星空,忽而眼又酸了。怎的平日從不在意的夜空此刻竟也無端叫我挂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