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江湖不行無辜人

「師父，我們還在撐什麼？這間石室您大約比我更了解，除了石盒的機關，再也無法打開。地下河難以逆流而上，也不是出路。我們無論如何是出不去的。與其餓死，不如您痛快給我一劍。您為了扮成古墨，沒有帶劍，我那半柄殘劍也還使得。您給我一劍，一畫能死在您劍下，也算是一樁逞心如意的事。如此，也算謝罪了。」

他面色陰沉，緩緩走向那柄殘劍，拾起來，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瞧著那劍白花花的，像一塊上好的肥肉，心裡一面想著紅燒肉，一面想著古墨，這是我生命最後一刻最惦記的兩樁事了。

師父手一揚，將那劍扔進了河裡，幾個旋渦后，白光隕落，再也不見。

他重又坐下身，「你以為為師下得了手？」

我想說自然以為您下得了手，畢竟......畢竟您親自設計殺死了妻小。然這話我沒有講，自以為已經替那未曾謀面的師娘與師兄報了仇了，不必在唇槍舌劍里又惹師父傷心一場。

我從前萬萬也不會相信一個人他想殺的人，與要愛護的人，竟能是同一人。一旦這種荒誕的巧合果真發生了，我們除了選擇以死謝罪，也再沒有其他出路了。

以我的認知來判斷，師父的罪是死罪，他殺了太多不屬於這個江湖的無辜人，甚至還有來不及多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嬰孩。我要替他們殺了他，也為生兒報殺母之仇，自是問心無愧。

然而，我內心也並非徹底坦蕩，我生怕師父問我一句話：「你覺得古墨他的罪孽淺么？他不該死么？」

我設計了一番，倘若師父真這樣問了，我便告訴他我只有一條命，只能與他二人其中一人陪葬。這一世陪了師父，下一世再照拂古墨。

雖已經編排好了說辭，但仍祈求師父不要問。然天有不測風雲，我在這石洞里也不知此刻是夜是日，師父究竟是晨起沒睡醒還是夜深犯了困，竟忽而迷迷糊糊地對我道：「我那師弟，因尋子，他殺的人恐怕不比我少，你為何不設計殺他去？我猜你更願意同他葬在一處，而非陪為師我在這裡當一對孤魂野鬼，是也不是？」

我道：「聽說鬼有穿牆遁地的本領。我變成鬼就能逃出去了，去找古墨，看看他此去經年究竟記不記得給我燒紙，也防著其他女鬼去糾纏他。」

師父半睜開眼，我從那道縫裡隱約瞧見他翻出了眼白。

「你能防著其他女鬼去糾纏他，可防不了其他女人了。女人比女鬼更可氣。臭丫頭，避重就輕！我問你為何不想殺他？」

幸而我已備好了說辭，只是話到嘴邊莫名拐了個彎，「古墨他不殺無辜之人。」

「不殺無辜之人？」他冷哼一聲，「他殺的人不計其數，你怎知道其中沒有無辜之人？」

我誠然道：「因為他不殺江湖之外的人。江湖人，哪有無辜的？」

師父眼神在狹長的眼縫中一滯，「這就是你下山一遭得出的判斷？江湖中沒有無辜之人？」

我點點頭，「是，沒有無辜之人。從開始習武練功的那一刻起，便也同時沾染上了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