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水何以滌墨?
他問:「那你有什麼罪什麼惡?」
我苦笑道:「我這都弒師了,您還問我什麼罪什麼惡,是要嘲諷我么?」
他哈哈一笑,「抱歉,忘了,忘了。」
這事,也能忘的么?
我昏昏沉沉地打了個哈欠,身體蜷縮起來趴在石板上,學通寶的姿勢睡了下去。走獸委實有與自然相處的智慧,我在石洞里睡了幾次,試了各種姿勢,只有通寶這一勢最舒適,骨骼與皮肉不會相互折磨。
不知這小傢伙還守在山上么,會不會四處找我......
半夢半醒之際,師父忽而又問:「倘若能從這裡出去,你打算如何過往後的日子?」
「往後?」我抬手將袖子蓋在頭頂,悶在裡邊黯然些許時刻,才強裝笑顏道:「我曾經以為自己想躲進山林,從此避世不出。不過,眼下我改了主意,若真能有往後,我要回卧月教去,要在這江湖上有一席之地,最好能呼風喚雨,一呼百應,將秦尚與古墨都壓下去,從此江湖的規矩由我來定。如此,這江湖或許能平和許多,乾淨許多。」
他笑了笑,「你既能下得了殺我的決心,果敢與狠辣可見一斑。你若果真有此野心,為師很看好你。不過若這江湖有朝一日果真落在你手裡,當真能平和,能幹凈么?」
我撐起身子,埋怨地看著他,「您不信我?」
「不是不信,」他微揚起溫柔的下顎,支頤淺笑,「只是,傻孩子,你不夠了解這個江湖。你渴望的平和,乾淨,不是他們要的。你如何以平和乾淨的手段去餵飽嗜血的胃口,去捏碎狼子野心,去破壞一場場陰謀一個個陷阱?」
我沒說話。
「你定是要問我,為何不能以平和乾淨的手段去對付他們啊?我只告訴你一句話,這墨啊一滴就能染黑清水,清水卻洗不白墨,」他的笑容半隱在腮邊的十指間,透著重重憂慮,「懂了么。孩子?」
我鬆開手肘,重又趴下,打了個哈欠,端出了從前練功時的那股不求甚解的懶勁,「好似是懂了。但是,您口中的『往後』,終究是不會來的,我懂與不懂又有什麼打緊的。師父,徒兒真的困了,您讓我睡一小會兒吧。睡著了,就不知道餓了......」
「你怎麼知道那『往後』一定不會到來?」
我睏倦地道:「您比我更了解這裡,沒了那機括,這石室豈是凡人能從外打開的?我們逍遙老祖宗修得東西,果真精妙無雙。」
「的確精妙無雙,凡人打不開。但你不是總與催眉說,有個人,他不是凡人,早已成了魔么......」
其後的話我沒聽見,呼呼大睡了。
夢裡有雙手從雲霧裡穿出來,一把卷在我腰間,要帶我走。我急得不行,問:「你帶我去哪?有吃的么?」
有個聲音說:「你想吃什麼都有。」
我一聽那聲音,心便定了,笑道:「是你啊。我跟你走,有沒有吃的都跟你走。」
這個夢與之前的十來個夢一樣,都是被腹中一陣酸痛給熬醒的。我醒來時,聽見空蕩的石室中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響,肚皮里傳出來的,竟還激起幾聲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