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耿姬理宮
驪嬙遂打發細柳到內務司去領月例。細柳去了不多久,就紅著眼睛從外面進來,驪嬙問:「這是怎麼了,月例領回來了沒有?」
細領將月例清單讀給驪嬙聽,不待讀完,驪嬙就道:「怎麼就只這麼點兒?」
細柳禁不住抽抽答答起來,「少府司的人說,因邊關戰事頻仍,府庫費用吃緊,耿夫人要在宮內開源節流,後宮的開支用度一律縮減,所以分到每個宮裡的錢物都要比往常少些,分發的日子也不定,總以拔款軍費開支為先。」
驪嬙怒道:「一派胡言。現在哪裡是比往常少些,分明是匏瓜打驢——去了一半兒。上個月我就眼瞅著短了不少脂粉、香料,要不是姞兒勸著我,我早拿去摔她們的臉了。這次倒好,一連拖了幾天,才把分例送過來,不僅連著宮妝、綢緞少了,連木炭和燈油也沒給齊全,照這樣子,只怕前頭戰場上還沒死人,這宮裡到要活活逼死人了。」
細柳道:「奴婢也是這麼個意思,少府的人只說這是耿夫人定的新規,有什麼找耿夫人理論去。還說今後只供應慶典祭祀時穿戴的禮服冠纓,各宮裡日常穿著的衣物,連著巾、帕、綬帶、鞋襪等物,皆由各宮裡人自行縫製,還說……」
細柳偷偷瞥了眼驪嬙,不敢往下說,驪嬙道:「還有什麼,說——」
「還說打齊姜夫人起,各宮的娘娘們都親自帶著宮人們紡紗作衣,以節省日常開銷,驪娘娘雖是異邦來的,不太懂這些活計,但也應學著點才好,否則白白被宮人們笑話不說,還連著夫人一起被埋怨。」
驪嬙聽了氣得胸口一陣發堵,剛才喝下的葯在喉頭直犯苦味。驪姞忙過來扶住,勸慰道:「罷了,姐姐,何必與這些下作人嘔氣,宮中捧高踩低的事,你我見過的還少嗎?幸得我當初從驪戎過來時,帶了不少體已之物,此刻拿出來讓奴才們私下去外面買些應急之物,貼補些日常用度也就是了。」
驪嬙道:「這事你是早已知曉的了?玉蟾殿的光景只怕還比不上章含宮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熬得一日是一日了。」
「你才帶了多少東西出來,禁得起這般往外拿,只出不進,就是周天子的國庫也有搬空的一天。」
正說著,驪姞的貼身奴婢止水,聽了這話不停用袖子擦著眼睛。驪姞道:「這兒又沒你的事,你又發什麼痴來著?」
驪嬙道:「止水,有什麼事別藏著,儘管說出來!」
止水看了眼驪姞,狠了狠心道:「姞娘娘不許我多嘴,可是這等委屈之事奴婢放在心裡實在憋屈,不吐不快。前幾日住在偏殿的曾姬來,說因要作壽,想借個仙鶴渡蓮四棱方壺去擺擺。驪娘娘知道,這是主公賜給姞娘娘之物,精美異常,非一般器物可比。姞娘娘原本不願意,可那曾姬軟磨硬泡,生就叫人給搬走了。待過了兩日去問她要還時,她竟翻臉不認人,說那方壺是主公親手賜給她的,別人都可作證。姞娘娘當即就和她理論起來,曾姬竟說,即說此物是晉侯賜給姞娘娘的,就叫晉侯親自過來辯明才是!如若晉侯請不到,此物上面又沒有銘文,那隻能擺在哪就算是哪裡的東西了。驪娘娘你說此事可不是氣熬人?」
驪嬙對驪姞忿然道:「都是你平日里太好性子了,任由奴才們胡鬧,如今她一個女御,賤妾一般的東西也爬到你頭上來作威福,你忍得下這口氣,我可忍不下,她不是要找人作證嗎?我這就跟你去見她。」
驪姞拉住驪嬙,哭道:「姐姐,你何苦再去讓人添些口舌呢?如今晉侯人都不來了,還留著他的東西幹什麼?再說姐姐你身子才剛有點起色,能保全自身尚且不易,萬不可再強出頭,為這種事又壞了身子。我本也不稀罕那玩意,咱們姐妹倆能平安無事,我便心滿意足了。」
驪嬙方覺自己今日因動了氣,胸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只得道:「今日雖暫不與她計議,但只記下了這一樁,來日自有清算的時候。只不知這曾姬原是哪一家的,何以敢如此張狂?」
止水搶著答道:「她是衛姬那一宗的。衛姬當初曾帶了個親侄女嫁到晉國,後來那侄女死了,衛姬就把她侄女跟前一個異姓的滕女認了親,就是這曾姬。曾姬作壽那一日,衛姬還帶人過來坐了坐的。」
驪嬙道:「難怪張狂成這樣,我看八成是衛姬指使的。我們姐妹倆好歹還坐著這嬪女之位呢,她就等不及來作踐了,我倆要是哪天真去了勢,她還不把我倆給生吞活剝了。」
驪姞道:「姐姐放心,曾姬行事囂張,我讓著她點也就是了,到底她還得顧著位分尊卑,不敢太過份。眼下要緊的是先捱過這捉襟見肘的日子,我將就著也罷了,姐姐身子尚未大愈,湯藥並各種膳補是不可少的。我盤算著,這繅絲紡紗之術是我倆萬萬學不來的,不如我去求求耿夫人,求她念在姐姐身子尚未痊癒,先把章含宮的分例給齊全了。」
驪嬙冷笑道:「我看那耿姬面上敦厚和順,未必心裡就是這麼想的,眼看著咱們在晉候跟前失了寵,她就立刻作踐起咱們來,嘴上說得好聽,什麼開源節流,節省用度,分明就是要為難你我。你此番去見她,怕是得不了什麼好!」
「如今咱們是不得已而為之。晉侯躲著不見,申生那邊又尚無音訊,合宮那麼大的花銷,一天兩天還可將就,再往下去只怕人心都散了。」
驪嬙也是一時無計可施,只得低頭不語。驪姞當即打定了主意,陪著姐姐坐了會兒,看她睡下了,便出了章含宮,坐了轎輦,往耿姬的惠安宮來。
驪姞讓轎子在惠安宮門口幾丈開外停下,讓止水上去通報了,不多時便有人來傳驪姞進去。驪姞隨著一名帶路的宮婢沿路走來,見園內無甚名花異卉,只種滿了鬱鬱蔥蔥的木姜子,雖已入冬,果實還未凋落,清冷的空氣中,滿庭滿院都是木姜的清香味。
驪姞進了正殿,見下面站著幾個世婦和內侍,俱垂手肅立著,一個年紀稍長的世婦正在向耿姬奏事。驪姞不便插話,只在下首站著。她留心打量,見這正殿內裝飾極簡,不過些素木案幾,屏風等尋常之物,並無別宮常有的鼎、彝等大型青銅禮器,連地上鋪就的坐席也不過是蒲葦編就,外加一層絞紗鑲邊而已,全無別宮的奢靡之氣。
驪姞聽耿姬與一世婦道:「這冊子上我有一處看不明白,怎麼魚麗宮本月多支了這許多的絲線和綢緞?」
那世婦道:「這是有緣故的。魚麗宮的芮夫人身邊有兩個跟隨了多年的滕女,已到二十五齣宮的年齡,芮姬就主持把她們嫁於朝中的一位大夫,不日就要成婚。芮姬數次與我商量,這兩個女眷跟了她多年,也沒留下些什麼好的,便想多領些線、綢等物,給她們做幾身衣裳,幾雙鞋襪,說好歹是宮裡出去的人,陪嫁太寒酸了,讓人家看著笑話。」
耿姬正容道:「雖說是宮裡出去的,終究是她芮姬身邊的人,隨的也是她的姓,跟宮裡何干,比不得宮裡的公主,出嫁時自然要顧及我晉國的體面,她不過嫁兩個滕女,怎可要這麼多嫁妝?芮姬平日也算是個明白人,怎麼突然犯起糊塗來?更可笑的是,你身為司衣令,一針一線都從你手中過,竟然也跟著犯糊塗,難不成各個宮裡的女眷出嫁都要晉侯出錢不成?」
這世婦低頭不敢言語一聲,只聽耿姬又道:「本月魚麗宮多領的一應物品,都從你司衣庫的月錢里扣,但只許這一次,下次再犯,或打或罰,我定不輕饒了你。」世婦捧著簡冊,羞愧萬分地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