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泰山封禪
第二日過來,重耳向中原諸候國遍發詔令,請國君來絳城會盟,商議分封曹國的土地。此令一出,諸候國果然紛紛響應,派人送來書信,表示如期參加會盟。
重耳又讓先軫積極備戰,將原來的三軍三行重組為五軍,將原來的三行步兵兵團改為兩個車兵兵團,日夜整頓兵隊,操練布陣,作蓄勢待發之勢。
朝中卿士大夫見此,紛紛上書勸阻,狐偃、趙衰、胥臣等人也都向重耳進言,勸其放棄會盟,偃兵修文,以治理晉國為首要任務,怎奈重耳聽不進勸言,不僅將上奏的竹簡束之高閣,連勸諫的大臣也一併攔在宮門外。
重耳住在燕寢,也不上朝,每日只忙於籌備會盟和擴軍一事,無關人等一律不予接見。
這日先軫來向重耳彙報操練兵馬的情況,重耳甚為滿意,道:「如今我晉國的兵車數量已與楚國相當,即使沒有諸候國的幫助,相信僅憑我一國之力,也能與楚王一較高下。」
先軫道:「依末將看,如今的晉國還沒有完全戰勝楚國的把握,何況楚國近年來安份而已,並無異動,咱們師出無名,兵法有雲道:非利不動,明君慎用。死者不可以復生,亡國不可以復存,兵者危道也,不可不慎。」
重耳不悅道:「寡人讓元帥操練兵馬,你只需照做即可,何需多言,你如果不願當這個元帥,朝中想當的大有人在。」
先軫默然片刻,又道:「有一事末將要向主公稟報,狐毛昨晚已經病逝了。」
重耳一愣,然後跌腳道:「是寡人疏忽了,寡人近日忙於練兵,竟然連舅父的最後一面也未曾見著。快,準備馬車,寡人要到狐毛的靈前祭拜。」
重耳坐著馬車來到狐府,狐偃的兒子狐射姑,出府來將重耳迎進去。狐毛的棺槨還停在堂中,重耳跪在狐毛棺槨前,哭道:「侄兒來晚了,不曾見大舅最後一面,侄兒有愧啊。」
重耳哭得涕淚俱下,眾人都上前苦苦相勸,重耳才站起身來,巡視左右,並不見狐偃,道:「二舅卻是去哪裡了?」
狐射姑道:「家父已經病了一月,至今還在床上躺著,下不得地,因此只能將大伯的後事交給在下打理。」
「寡人最近忙於政務,舅父病了竟然一無所知,快帶寡人去看望舅父。」
狐射姑帶重耳出了靈堂,來到後房見狐偃,重耳見兩月不見,狐偃病得容色枯槁,眼窩深陷,已到了油盡燈枯之際,重耳心裡發酸,語聲含悲道:「侄兒不孝,兩位舅父,一病一亡,侄兒到現在才來探望,有愧舅父往日的諄諄教誨啊。」
狐偃躺在床上,勉強往外翻了翻身子,用嘶啞的聲音道:「老臣老邁不堪,請恕老臣不能向主公行禮了。」
「舅父這時候還說這種話,不是要折煞侄兒嗎?」
「主公如今不比往日了,主公是威名赫赫的中原霸主,誰見了不得向主公行大禮?」
「我知道舅父是埋怨我聽不進勸,倨傲無禮,可寡人也有寡人的難處啊,自從寡人當了這個霸主,天下人都對晉國和寡人虎視眈眈,寡人即使不能象當年的齊桓公那樣九合諸候,征戰天下,也需收服諸候,震懾蠻夷,一統天下,方才不負了霸主兩個字。」
「主公還記得咱們當初流亡他國的時候嗎?那時候咱們一無所有,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卻從來不擔憂明天會如何,只要太陽一升起,哥兒們又是生龍活虎的好漢一條。可主公如今有了一切,坐擁後宮無數姬妾,獨攬晉國萬里山河,笑看中原諸候來歸,可主公猶是不滿足,殫精竭慮地想做天下的霸主,主公不過百年的壽限,卻非要享萬年的福祿,哪裡是可以顧得過來的?」
重耳道:「寡人距離真正的霸主只差了一步之遙,還請舅父安心養病,等舅父痊癒時,必定可以看到這一天。」
狐偃長嘆一聲,「主公啊,你忘了當年石缺前輩的話了,『美好者乃不祥之器,結縭至寶,鬼神共嫉,俗人難容,所以天下難有十全十美之物,盈滿盛極之時就是樂極生悲之時,所以聖人做事常留三分餘地,不可叫太過完美,還請主公引以為鑒啊。」
說起結縭,重耳眼前又浮現出當初在結縭上看到的那幅畫面,天下諸候都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稱臣,連楚惲也不例外。每念及此,都令重耳心潮起伏,狐偃雖然在旁一番苦口婆心,重耳竟沒有聽進去半分。
重耳點頭答應著,又坐了片刻,將下人叫過來,交待了數句,才起身回宮去。
過了不幾日,重耳接報,狐偃病故,重耳將狐偃的後事以國父之禮厚葬了,又哀悼了幾日,轉眼就到了諸候來絳城會盟的日期。
國君們陸續來到,除了前番參與溫之會的國家外,還有許多小國和戎狄部落的國君,聽說重耳要分封曹國的土地,也都趕來絳都看熱鬧。
重耳按照先前約定的,對率先趕到絳都的幾個國君進行了封賞,賜予了曹國的幾個城邑,後到的國君也賞賜了金銀,牛馬、或布帛等物品,眾國君無不感恩戴德,對重耳極盡恭維之辭。
重耳又帶領眾國君觀看晉軍操練,由先軫統御號令,國君們見晉軍軍容肅整,戰備精良,軍令之下當真是不動則已,動則氣如長虹,聲如雷霆,不禁暗暗心驚。
操練完軍隊,重耳擺下酒席宴請諸候國君。宴席上,重耳向大家提出陪同周天子上泰山封禪事宜,國君們無不願意欣然前往。重耳便讓人修筑前往泰山的道路,準備祭祀事宜,一面派人告之周天子,約定前往封禪的日期。
到了封禪這一日,重耳帶著中原諸候,加上隨從和護送的軍隊,浩浩蕩蕩的往泰山而去,一路車馬軒昂,儀仗顯赫,天下民眾競道觀看,可謂百年難得一睹的盛舉。
眾國君到了泰山後,等了一日,周天子姬鄭的車駕也到了。重耳作為主持儀式的盟主,率領國君迎接天子,第一日,眾國君在泰山腳下安營。
這泰山氣勢雄偉,磅礴大氣,相傳盤古死後,頭部化為泰山,朝東而卧,因此泰山被視為五嶽之長,吞西華,壓南衡,駕中嵩,軼北恆,天高雖不可及,唯有登上泰山才可俯視生靈,與神靈相通。因此從古至今,那些自認為有所建樹的君王,無不想登上泰山,刻碑立石,與神相通,以答謝天帝的授命之恩。
周朝自周成王時期達到極盛,登臨過一次泰山後,王室日益衰弱,根本無人敢再提封禪一事,如今姬鄭倚仗著晉國的威望,齊聚天下諸候,再次登臨泰山,可謂是百年難得的盛典。因此參加封禪的除了國君外,還有不少諸候國的隨從大臣,以及各國的富商巨賈,也都擠著來看熱鬧,凡是前來觀看的,只要繳納足了金子,買了青茅,天子一概不拒。
天子委派了萬卣負責收繳黃金,買賣青茅,萬卣與手下人等做了一日的買賣,賺得盆滿缽滿,直裝了幾十口箱子的黃金,又將箱子搬到馬車上,數十輛馬車,裝得滿滿當當,萬卣和手下人等趕著馬車先回洛邑去了。
第二日,重耳命人取山上的五色土,在泰山腳下築起一個高約三丈的祭壇,然後在太陽晨起之時,率諸候請周天子登壇祭祀,舉行第一次封禪。
重耳頌讀一遍禱文:「自我天覆,雲之油油。甘露時雨,闕壤可游。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穡曷蓄……」
祭壇上已備下了用作犧牲的牛羊豬各一頭,以及六色束帛和六色玉器,分別是蒼璧、黃琮、赤璋、玄璜、青圭、白虎,分放在祭壇的六個方位,用以祭祀天、地和東南西北四方之神。
待重耳念完,典祀官燃起祭壇下方的燔柴,看著濃煙滾滾,直達上天,周天子和諸候們向天地行叩拜之禮。行禮完畢后,典祀官將六色玉器埋在祭壇之下。
此時有內侍前來向姬鄭稟報,說有人在山上發現了神獸騶虞。底下的國君們聽后都大為驚嘆,宋王臣道:「寡人聽說騶虞乃是上古仁獸,白毛黑紋,形似虎而非虎,不獵活物,日行千里,百年難得一見,今日現身於此,正是禎祥之兆啊。」
魯申道:「晉候初登泰山,上天就降下祥瑞,可知晉候是眾望所歸,這天下霸主之名非晉候莫屬。」
眾人紛紛附和,對晉重耳一番阿諛之詞,重耳哈哈大笑,心裡卻也著實受用。
第二日,眾人跟隨姬鄭和重耳,循著泰山之陽的山道登山。
這泰山不愧為五嶽之首,厚重之中不乏奇峻,肅穆之中透著靈秀,蒼松遒勁,飛瀑空響,一路走來,那千變萬化的雲海,時而如草原上的萬馬奔騰,時而如波浪起伏的萬頃大海,令人心潮起伏,蕩氣迴腸。
眾人走到半山腰時,天色轉陰,下起濛濛細雨來,又爬了一個多時辰,到達岱頂時,已將近日落時分,陰沉半日的天空突然雲開霧散,一道金色破開雲霧,直瀉人間。眾人站在山頂上,只覺天朗氣清,空濛清透,頭頂一片霞光輝照,萬物潤澤,如同處在方外仙境一般。
姜業道:「晉候剛剛登臨山頂,便雨過天晴,撥雲見日,此乃又一祥瑞之兆,正所謂得上天護佑者,所行無往而不利啊。」
蔡君道:「太陽在九天之上,遍布澤輝,天下萬物無不沐浴其下,正如晉候統領天下諸候,向四方臣民遍灑德澤,功績不可衡量。」
重耳哈哈大笑道:「承蒙諸位謬讚,寡人實在是愧不敢當。」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無不是對重耳的討好逢迎之詞,姬鄭貴為天子,站在一旁卻冷冷清清,連個上前說話打揖的都沒有,姬鄭心中雖是一腔怒氣,也只得強行忍住了。
此時有內侍來報,說有楚國使臣斗章來見。
重耳精神一振,不待姬鄭發話,便傳令將斗章帶上來。
斗章上來,先拜見了重耳,然後過來見過姬鄭,道:「楚君命外臣前來拜見晉候,楚君說,過去兩國相隔甚遠,這幾年又不通聲氣,致使兩國之間多有些誤會,甚至兵戎相見,如今楚君希望能和晉國修睦和好,成為兄弟之國,盡釋前嫌。楚君聽說晉候來泰山封禪,所以讓外臣帶來些許禮物,以示慶賀。」
斗章奉上白璧五雙,玉如意一對,玉佩、玉觹、獸形玉飾等飾物若干,重耳知道楚惲派斗章前來,是為了向自己低頭求和,以楚惲的性子,這麼多年來,獨霸南方,自稱為王,連周天子都不放在眼裡,何曾主動向人示好過,此番派出使臣前來,已是極為難得,楚惲既已放低姿態,重耳也不好再得寸進尺,當即見好就收,命人收下禮物,讓人給斗章賜了坐。
至此天下諸候王公,北至燕國,南至楚國,都已臣服在重耳腳下,重耳已成為真正的天下霸主,眾諸候國君都向重耳道賀,重耳暗自驚嘆,原來傳說不假,玉石有靈,任天下局勢變幻,風起雲湧,得結縭者得天下,這些人終於全部臣服於自己腳下。
重耳心中舒暢至極,站在泰山之巔,只見北面的黃河如一條緞綬玉帶,蜿蜒無際,向西面看,千里沃野,萬頃平原,山川湖泊如星辰般散落其中,南面丘陵起伏,汶水、泗水和淮水如金蛇般交織在一起,綿延不盡,往東則是煙波浩淼的大海,與天地平齊,不知寬有幾許,深有幾丈,若真有仙境,只怕也與此地此景無異了。
重耳突然醒悟過來,那結縭上雲霧散盡后的畫面,不正是此時的景色嗎,原來天命早已註定,自己要成為天下霸主,看來結縭與自己已經心氣相連,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