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千仞
凌少華聞言也看了過來,皺眉道:「你們是這樣辦事的?弄成病懨懨的樣子給我們?」
掌柜的頭更低了:「冤枉啊客官,這半妖遲遲不現原形,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除了那隻手臂,真沒看出是半妖。
一旁夜千絕不耐煩道:「趕緊走吧。」
馭獸師連忙施法弄暈了芷溪,恭敬地遞上符咒和玉牌:「這是半妖的本命符和獸牌,請大人收好。」
本命符控制生死,獸牌則用於傳喚。
夜千絕撇了芷溪一眼,越發懷疑這半妖的實力。
……
【千仞谷】}
芷溪大夢乍醒,迷茫的眼睛緩慢地轉動,喘息幾口后很快意識到自己處於新環境。她應該是在一個宮殿內,周圍很空曠很暗,只有牆上嵌入幾顆夜明珠照明,殿中十分單調,一覽而過,只有簡單的四根柱子支撐,殿中除了幾個木樁外,其餘傢具什麼的少得可憐。
芷溪撐著冰冷的地板慢慢爬起來,她身上的鐵鏈,鐐銬都卸掉了,被困太久她行動間還是有些僵硬。她一邊活動關節一邊慢慢朝殿中央走去。
宮殿正中擺著一張躺椅,上面鋪著不知名的獸皮。芷溪忍不住走近去看,身後突然響起人聲:「你在做什麼?」
芷溪嚇一跳,條件反射把手背過去,然後轉過身,只見一男子在暗中走出來。芷溪看到他的臉時,頓時一呆。
那人身材頎長,黑袍束髮,若不說話真不知他藏在黑暗中,輪廓如刀削,眉目俊逸,帶著鋒利的美感,唇色很淡,淡的跟膚色相近——是個危險的男人。芷溪打量過後,默默的下了定義。
芷溪打量男人的同時,夜千絕也在觀察她:恢復了完整人身的芷溪真的一點妖氣都察覺不出來,
夜千絕說:「過來。」
芷溪懵了一下,什麼過來?
夜千絕捏著獸牌,加重語氣:「過來。」
若隱若現的紅線不知從哪出來,一直連到她心口處。芷溪只覺得心臟被突然攥住,後腦勺一痛,四肢好像牽線木偶一般,慢慢地朝著夜千絕挪動。
怎麼回事?
芷溪驚詫不已,可是身體由不得她,她只能僵硬地挪動到男人跟前,根本不敢看他。
天,這人不會是修鍊什麼巫蠱之術的人吧?難道要把她做成傀儡?不行不行不行,她可不想剛出蛇窟又入虎穴。
夜千絕低頭看著這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竟然也能自己把自己嚇得臉色蒼白。膽子真小。千仞穀穀主的印象又差了。
索性不跟她廢話,直截了當地問:「你叫什麼?」
芷溪一懵,迷惑地抬起頭,這是在跟她說話?
半天等不到反應,夜千絕煩躁,捏了捏獸牌:「你不會說話嗎?回答!」
心口又是一痛,嘴巴不受控制自己動了:「芷,溪。」
太久沒說過話,咬字有些不清晰,發音也困難,但好在夜千絕聽懂了,接著問:「你是什麼,知道嗎?」
這問題怪怪的,芷溪迷茫地看著他,甚至沒受獸牌控制就回答:「一個普通人。」
夜千絕眼一眯,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不記得,還是真不知情?」
一張符紙憑空出現在手中,芷溪覺得有點眼熟,只聽對方道:「如今你心頭血在此,或許可以逼上一逼。」
芷溪還沒問逼什麼,胸口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她離開蹲了下去,隨即腦殼也在痛,好像有個巨人站在她身後,一手拿著鐵釘,一手拿著鎚子,砰砰地在她天靈蓋上敲。
哐一釘子,砰砰兩鎚子;哐一釘子,砰砰兩鎚子……
芷溪疼得腦袋快要炸了,心口也有團火在燃燒,且越燒越旺,越燒越旺,甚至有著向天靈蓋上竄的勢頭……雙重夾擊之下,芷溪眼睛漸漸睜不開了,自然也意識不到身上開始變化:四肢扭曲,後背拱起,十指拉長變粗,頭髮披散張揚,犬牙尖尖,就像一隻躲在繭里變化的成蟲,在經歷蛻變的痛苦。可惜芷溪不知道昆蟲蛻變能有多痛苦,她只知道,她快要撐不住了。
夜千絕看著她匍匐在地板,握著本命符的手一點沒變。芷溪現在離人越來越遠,可是遠達不到妖身的程度。
不夠,還不夠。
僅僅是這種半人半妖的形態,根本沒法辨認她的真實身份,更遑論發揮出她的實力。
催動本命符的魔氣增大了。
芷溪感覺不到周身的變化,她只想讓這痛苦停下,趕緊停下!她趴在地上艱難的掀開眼皮,先是看到一雙腳,往上是修長的腿,腰身,直到看到那個男人的臉時,她停住了。
男人的眼神,是冷漠的。好像她是一隻螻蟻,不值得他憐憫一般。
心底發寒。
天靈蓋又是一記悶棍,她脖子一酸,差點下巴磕地上,但她及時剎住了,不僅如此,還梗著脖子死死盯著夜千絕,眼神火熱的要把他盯穿。
有憤怒,有困惑,有難過,但更多的,是乞求。
她不死心。
明明都快疼死了,依然不肯改口嗎。夜千絕反倒不急了,蹲下身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是誰,說對了就放過你。」
怎麼又是這個問題?
芷溪疑惑一閃而過,劇烈的痛苦還在肆意摧殘她,她用上了全幅心神去忍耐,去抵抗才行。她真不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麼不對,男人死追著問有意義嗎?
「我,叫……芷溪……」
「不問你這個。」男人不客氣打斷。
「我……是,人,」芷溪頂著壓力一字一句道,「是,凡,人。」
真倔。
夜千絕不得不佩服。骨節分明的手掐上芷溪的下巴,慢慢道:「這個樣子,你還認為自己是人?」
停止催動本命符,芷溪身上痛感驟減,得以鬆了口氣。但臉上淚水汗水太多,有不少沾在睫毛上,使她視野模模糊糊。
掐著下顎的手用力,芷溪吃痛,本能地抓上了男人的手,又尖又細的手指嵌入衣袍幾分。
夜千絕看到,不怒反笑:「不錯,還有野性。」
掐著下顎的手改為脖子,將她整個提了起來!
芷溪大驚,兩隻手拽著黑色的袖子用力撕扯,兩條腿也在空中亂蹬,然而她力氣大,男人的力氣更大,提著她朝偏殿大步移去。
咽喉要害被掐,芷溪呼吸困難,眼前泛著白光。這個人,想要掐死她嗎?
然而沒有,片刻后,男人手一松,芷溪被扔到了一間幾乎封閉的房間里。她大口喘了幾口氣,半撐著地板爬起,之間周圍放著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木樁,牆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還有些大小不一的鐵鏈、籠子等等。芷溪突然想起了珍寶閣中的小房子,一瞬間止不住地顫抖。「這是……什麼地方?」
夜千絕不可見地蹙眉,「還能說話?正好,省得本座還得找馭獸師。這間鍛兵房是你的,沒我的允許,不準出去。」
芷溪一聽,臉色大變:「憑什麼?!」
夜千絕不再解釋,轉身離開。芷溪見狀,連忙撲了過去。還沒挨到他的衣角,強悍的威壓突然釋放,芷溪腦子一空,一股力量瞬間掀飛了她。
殿門轟然關閉。
整個鍛兵房暗了下來,芷溪扶著牆壁慢慢站直,借著夜明珠的光芒,她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手:細長尖利、又確實比原來還要大的手,以及上面分佈著若隱若現的紅色紋樣。
芷溪獃獃地看了好一會,突然明白了。
為什麼黑衣人要抓她,為什麼她看到的人那麼像臨水城的珍寶閣掌柜,為什麼她一直被關在籠子里,為什麼有人要拿刀子對著她……一樁樁一件件,她所經歷的黑暗,原來不是因為得罪了誰,真正的緣由,出在她自己身上——她成了獵物。
原來真相這麼簡單。
她靠著牆壁,脫力般跌坐下來。
沒有了本命符的催動,手臂在慢慢退變回原來的模樣。可是芷溪看著自己的手臂,自己的手變形過程,只覺得可怕。她把手交疊,使勁搓,越搓越用力,越搓越用力。
她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該是這樣的……
芷溪固執地想著。一定是哪裡不對,她明明,明明還是人類,怎麼一下子,就變成怪物了……
「安頓」好芷溪,夜千絕轉身去議事廳,老遠就見凌少華坐在廊上,弔兒郎當地等著他。
夜千絕腳步一頓,不動聲色轉了個方向。凌少華眼尖,眼疾手快攔住了:「我有事找你,等你半天了還想躲我?真沒良心!」
夜千絕太陽穴突的一跳。「說吧,什麼事?」擺明了不信。
凌少華就知道這傢伙肯定把他看成酒肉損友了,「好歹我也是干正事的,怎麼對著金梟冷翼你就不會擺臉色?」
夜千絕眼神睨過去。你們能一樣?
凌少華擺擺手:「好了,說正經的,鎮魔池最近有問題。」
千仞谷內鎮魔池,雖名鎮魔,裡面鎮著的東西跟魔卻沒什麼關係。魔域處於上、中洲界,與仙域實力相當,但整個凡界呈橘子狀,中間大,頭尾兩邊扁,而千仞谷處於中洲界,谷中有一地最接近下洲界,即鬼域——那裡便是鎮魔池。
鎮魔池中無水,卻布滿鬼氣。魔域並非與鬼域界限分明,反而有不少缺口,俗稱「鬼門」,鎮魔池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這個缺口正好是鬼氣最為嚴重的,故而很快被發現,並封印起來。
「……鬼王不知在搞什麼,讓一群鬼兵破壞各處鬼門,連凡間也遭到襲擊。」凌少華邊說邊皺眉,「這一任的鬼王還是天帝任命的,如此明目張胆侵入四域,也不怕給天帝落下話柄。」
夜千絕眼露不屑,「鬼王這廝不足掛齒。你打算明日出發?」
「今日,」凌少華嘆了口氣,「封印已經鬆動了,我必須儘快趕過去,剛好金梟回來了,我的職務就暫時交給他。」
夜千絕點點頭。凌少華雖然愛玩,辦正事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簡單地跟夜千絕交代完,便動身前往千仞谷最深處了。
夜千絕回到議事廳內,著手處理事務,把還在偏殿鍛兵房的「新寵物」拋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