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雙翅
人在半夢半醒之間,其實最不警覺。完全清醒的時候自不必說,深度睡眠看似無知無覺,實際如果有突發事件,反而最快進入應急狀態。
崔灃也不知自己迷糊了多久,越到後半夜越冷,但身旁一直有個火爐般的肩膀,她一直似夢非夢。
夢裡的嬤嬤依然年輕,身材還比較瘦削,好像是外出回來,由於出去的時間比較久,大約有月余,所以看到崔灃在偷懶耍滑,也沒像素日那樣嘮叨,反而風塵僕僕的站在庭院里,也不著緊去換裝,笑著逗崔灃說話。
她好像還問了一句,想嬤嬤了嗎?
年幼的崔灃自然是不想的。嬤嬤比母親和祖母還要嚴厲,動則呵斥,立志要培養她成為大周第一似的,令崔灃畏懼且不耐煩。
夢裡的嬤嬤也在笑,溫和地說:「溶溶,想嬤嬤嗎?」
半夢的崔灃理智猶存,傷心地大聲回答,想。嬤嬤不要離開我。
嬤嬤笑:「傻孩子,嬤嬤只是出去一段時間,回來會給你帶禮物的。」
崔灃有些不辯夢境和現實,她想長存在這個夢裡。
嬤嬤還是笑道:「我走了,照顧好自己,回頭我要查功課的。」
說著,嬤嬤漸行漸遠。
這個詭異的陣法和小院幾乎是死寂的。
所以,當內室「噼啪」一聲並不十分劇烈的響聲傳來時,裴琿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他下意識地說道:「我的符!」
崔灃反而是被他的這聲喊叫驚醒的。
她的身體似乎還不願意醒來,某種鈍痛就像一把抵在她喉頭的利刃,醒來就是低頭,就要見血,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她終究還是醒來了。
因為裴琿個痴兒地動山搖地搖晃著她:「娘子!快醒來!嬤嬤不見了!」
崔灃瞬時瞪大雙眼,呆愣了好一會兒身體才完全清醒,接著一把揮開裴琿,向內室奔去。
棺木大敞,嬤嬤早已不見蹤跡。
崔灃反而終於鎮靜下來。
那股不明黑風出現時,她就懷疑陣中有人,現在終於可以確認了。
裴琿此時也跟了過來,對崔灃道:「娘子,對不起,我的符不管用,沒有保住嬤嬤。」
崔灃搖搖頭,示意不怪他。
裴琿忽地湊近崔灃,極為低聲道:「陣中肯定有人,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躲著,咱們要不炸一把?」
崔灃有些驚異地望了他一眼,沒想到裴琿雖說痴了,判斷力還不錯。但她想的更深遠,反而並不打算直面陣中人。
敵在暗,那人若想相見,定會現身。既然他並不想現身,而且甩出崔胤,目標定然是自己。目前她什麼都不做,反而是比較能引出那人下一步出招的最好策略。
她對裴琿搖搖頭。
此時天光已經有些魚肚白,內室也有一扇對外小窗,透著些亮光。前晚沒有仔細研究的壁畫在晨光中似乎別有一番感覺。崔灃的目光不自覺就要被它吸引,索性就勢走過去研究起來。
裴琿怕她看不清,端燈過來給她。
沒想到崔灃拒絕了:「一般什麼樣的符咒才會用到血液?」
裴琿道:「畫符和使劍是一個道理,真正的高手拈花拂塵可當劍,只有一般的劍客因為資質和財富能力正相反,才會比較在意劍的優劣。所以一般符咒用什麼畫並不特別重要,全看施咒人的選擇……等下,你說什麼?」
裴琿震驚地瞪大了他的眼睛,顯得特別天真無邪,先是一跳三尺高地遠離了壁畫,繼而語不成句:「娘子的意思……嘔!」
崔灃其實也接受不了,但是看裴琿這麼大反應,她反而淡定了。
擰眉思索片刻,崔灃道:「這麼大面積的符咒,又是用血,總感覺不是一般的作用,應該是和仇恨有關,而且是深仇大恨。」
裴琿扒著門框,目光盡量落在崔灃美麗的面龐上,才能勉強答話:「正是呢,相由心生,符咒也有面相,這一牆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崔灃挑眉:「昨日是誰說是姻緣故事?」
裴琿有些赧然:「道長說了,伯樂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說到道長,裴琿靈機一動,喜道:「道長曾給我一物,說是如果看到不喜歡的符可以用此物來清理掉。」
說著摸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白色石頭。純白無暇,盈盈玉質。只見他對著壁畫一擲,閉眼念念有詞:「這堆玩意兒有辱先人教誨,除!」
只見那石頭頓時泛出光芒,嗡嗡起鳴,石內似有岩漿翻滾,眼見就要飛撞向壁畫。
牆面忽而動了,壁畫消失,換了一幅神仙圖。
大周神仙圖很多,大多是根據傳說中的故事,落魄書生為了糊口任意杜撰的,材質不好,篇幅也小。然而代替壁畫出現的這一幅無論是大小還是質感都十分上乘。
這幅圖是仙女醉春。一位容貌出眾的仙女,面對人間春天的奼紫嫣紅,無酒微醺,兀自沉醉了。這仙女的面龐因為歪著,且被廣袖遮擋,並未露出。
但當崔灃望過去總有些熟悉之感。她奇怪這股熟悉又陌生的情感來源,因而盯著仙女像好一會兒。
終於,她發現了原因,如遭雷劈。
崔灃的所有衣物刺繡均是由王嬤嬤親自做樣子,分春夏秋冬四季,主題各不相同。但無論哪個季節,衣物腰封上總有一對翅膀。這對翅膀分的有些開,乍看是兩個不相干的花色,實際上是王嬤嬤的獨特設計。這位仙女的腰封上也有這對翅膀,與崔灃的殊無二致。
這邊崔灃在驚濤駭浪,那邊裴琿已經開始呼喊:「既然閣下已經現了形,何必再躲躲藏藏?我們若是敵手,真拳實腳地較量一番也好。若不是敵手,這待客之道也太欠了吧!」
二人原沒打算立刻有回應,沒想到陣中真的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彷彿從四面八方而來,真實的傳音方向難以辨別:「好小子,你和無道君什麼關係,竟有他的法器?」
裴琿和崔灃咬耳朵道:「這說的什麼?難道我的表達太商業,他是個窮酸聽不懂,看來我還是直說好了。」
接著,只聽裴琿道:「我說的是我餓了,你既請我們來,理應管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