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裴書生上線
崔灃簡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位「便宜兒子」。
還沒等她在扮演老母撫慰這位人高馬大的「兒子」和一巴掌扇醒他之間糾結完,這位裴公子又昏了過去。
有那麼一刻,崔灃很羨慕他,也希望像他一樣睡過去,人事不知。
趙出奇這莽漢則直接表達了這一想法:「能睡是福。」
艷羨之色令崔灃有種被戳中心事的尷尬,因而一個眼刀過去,表現得很是不齒。
趙出奇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看崔灃的臉色,立即噤聲。
這邊何仲麟大概在暗格里憋得久了,很是暴躁,地板被敲得「咚咚」的,北驪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也未有所行動。
何仲麟一會喊,一會兒罵,感覺像在地底下放鞭炮。
崔灃示意趙出奇照看裴琿,自己走到暗格處,氣定神閑地問:「可有想好啊?」
還沒等他回答,崔灃又故作恍然大悟道:「想來北驪先生才是做主的人,我還是不和你談了吧,談了也是無用。」說完,真的離開暗格,走遠了。
凡狠毒的人,於心計人際上大多會有些欠缺,因為瞻前顧後的人一般下手也會有所保留。
北驪的心機於他的陰狠程度顯然也是不太匹配的,看崔灃這一番裝腔作勢,別管是不屑還是如何,他絲毫未想到去緩和與何仲麟的這點小縫隙。
何仲麟有了希望又立刻失望,如此斗室,擠了倆人還黑燈瞎火,早就不耐煩得很。尤其想到這番鳥氣全因北驪而起,向來狠起來不會曲徑通幽的他,感覺出去后第一件事是宰了那個穿黑袍的。
崔灃這一番粗暴的挑撥離間,在這樣的情形下竟然起到了一些作用。
她見好就收,嘆口氣道:「看在自幼相識的份上,提醒一下,暗格待會兒會自動關閉通風,要不趁活著趕緊跟你的北驪先生好好商量商量?」
北驪揚手想召回瘤煙,說來奇怪,自裴琿暈倒,符紙包著瘤煙也跟睡著了似的,浮著一動不動。
崔灃知他想強行破暗格,涼涼道:「我崔府的機關是請巫族族長設的,別看是個小小暗格,我不說放出來,你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過同歸於盡。」
北驪愣了一瞬,還是繼續召回瘤煙,瘤煙卻跟火熄了似的,任由自己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黃紙包的黑色死丸子。
何仲麟的聲響彷彿撓在北驪的心上,他堂堂四大長老之首,怎會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個黃毛丫頭拂去顏面。
忽然他周身黑煙翻滾,黑袍上的兜帽在這一發力中落於腦後,只聽周身兵士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那吉祥坊雜糧饅頭的面龐,配上下粥老酸菜的頭髮,完全可以承包一整年兵士們的噩夢。
他卻根本不管不顧,先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奪回瘤煙,然後猛一甩手,瘤煙直奔崔灃而去。
趙出奇一驚,想幫崔灃去擋,被崔灃一個手勢制止,這個莽漢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原來可以這麼聽話,一個手勢一個動作,絲毫沒有執行不力的停頓。
崔灃的心跳的厲害,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裴琿。繼而沒有像將死之人一樣回顧過往,反而想起了她在小院被黑綾似的風魘住時,看到的那張沒有來得及展開的畫像。
瘤煙速度飛快,眾人皆屏住呼吸,只有何仲麟仍在撓暗格,「哭次哭次」的,非常令人牙酸,反而為這火燒眉毛的時刻增添了一些不那麼可愛的生動。
在崔灃即將被襲中時,一道金光擋住了瘤煙。
那金光彷彿一個懶慣了的人遇到緊急情況不得不伸出懶手,動作不可謂不迅速,就是剛一出完手,那懶筋就開始作妖,所以截了瘤煙后,跟扔個爛石頭一樣嫌棄地反扔回北驪,也不管北驪多麼狼狽,立刻不堪其累似的縮了回去。
裴琿悠悠轉醒。
趙出奇想把他扶起來,他盯了盯趙出奇黝黑的大手,嫌棄地一皺眉。
莽漢下意識地撒了手,在身上抹了抹。
崔灃一挑眉,裴琿似乎變了。
裴琿道:「誰在這裡撒野?」
看到北驪,他瞬間睜大了雙眼,像被玷污了目光一樣,似乎下一刻就能嘔出來,他酸倒牙似的說道:「就您這副尊容,不如趁早找個牆撞死,還在這裡不知所謂。」
眾人覺得好有道理,如果不是攝於北驪的恐怖,恨不得點頭贊同。
崔灃一怔,覺得裴琿完全變了。
之前崔灃對裴琿了解不多,除了他父母的風流韻事,他本人在幽州城的名氣並不大,就是典型的世家公子,喝酒玩樂,既沒有為非作歹,也沒有芳名傳世。但就這一日接觸下來,他痴痴傻傻的彷彿一個孩童,儘管年齡應該近弱冠之齡。
此時,她卻感覺,他不再是個孩童,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這是腦子好了?
裴琿聲音清澈,尾音低沉,帶了點鼻音似的,與原來撒嬌的童聲完全不同。
崔灃覺得聽他講話就像將手上的倒刺,故意在上好的軟緞上摩挲個來來去去一樣。
北驪一直沒注意裴琿,此時看他出手,心內一驚。
自十五年前三界關門之後,無論是天界、地界,任你再無窮的法力,只要來到人間,必須如常人一般。
也正是因此,他用盡辦法,自己的功力在這地界上也不過最多可以發揮出十之有三。
這人明顯用的是法力,且功力只看發出來的,已經起碼在自己之上。
他是誰?
看何仲麟那廢物的態度,這人不就是個家裡有倆錢的公子哥兒嗎?
北驪這邊驚魂甫定。
其實裴琿其實也很難過。
他醒過來了,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該怎麼面對……崔灃。
過去的記憶還在,他對人家小娘子死纏爛打,還口口聲聲「娘子」,毫無男女大防可言,真是太有失體統。
他想看一眼崔灃,又不敢,正在糾結中,卻感道崔灃走了過來。
崔灃其實也很驚奇,但她還保留著對他原來的看法,一時倒是沒多想,走過去關切地問:「你沒什麼大礙吧?」
崔灃原本也沒打算觸碰他,誰知裴琿正做賊心虛,崔灃的靠近令他緊繃,下意識退後一步,並施了一禮,那動作與幽州城最得體最老成持重的書獃子有的一拼:「謝小娘子關心,小生並無大礙。」
崔灃:「……」
她現在可以確定,這個裴琿已經不是原來的裴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