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亡」者歸來(上)

「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思源看著鏡中的自己，娥眉粉黛，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楚公館的晚宴自是賓客雲集，門庭若市。法國的紅酒，凱司令的蛋糕，還有百樂門嬌艷的舞娘。可是這一切在思源看來，卻有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感覺。

明少來了，一貫的「鮮衣怒馬」，還有身邊光彩照人的顏如玉。

天楊介紹兩人認識，思源很大方的伸出手，說:「明少，你好！我叫陳思源，飲水思源的思源。」記得上一次，她就是這麼介紹自己的，如今舊話重提，只是希望明少能記得曾經和她有過短暫的交集。

哪知，明少只是輕輕的握了一下她的手，說:「源小姐，你好！」

顏如玉吃吃的笑了起來，用嗔怪的口吻說:「明少，人家是陳小姐。」

「啊？陳小姐。」明少有些尷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天楊打趣說:「明澤老弟的眼裡心裡只有顏小姐一人，這讓上海灘的佳人們情何以堪？」

「天楊兄謙虛了，想嫁進楚公館的女人都快排到黃浦江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把思源晾到了一邊。他說過，相忘於江湖，他喜歡自由寬廣，沒有羈絆的空間，可思源卻寧願相濡以沫，相守於江湖乾涸的枯底。

沈凌風冷不丁湊了過來，舉起酒杯調侃道:「源小姐，喝一杯？」思源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冷漠來表達對他的敬而遠之。

忽然，門口出現了一陣騷動，看樣子，應該是某個大人物來了。她隔著人群望去，只一眼，就感覺「砰」的一聲巨響，整個世界天崩地裂。

那個揮手致意的不是伊藤介南又是誰？那個在方家密室身中毒箭，死狀慘烈的日本少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內心一陣慌亂，急切中，她攔住楚天楊，謊稱自己不舒服，要回房間休息。說完，不等他表態，便匆忙離去。

房間內，思源坐立不安，伊藤介南的出現，會否再次把她推向風口浪尖？如果不想自己暴露，唯一的辦法只能讓他再死一次！她踱至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朦朧的夜色，內心思潮起伏。

忽然，一個人影從牆外翻進來，跌進一片花叢中。會是什麼人？是小偷，強盜，還是落難之人？她提起裙角，溜進花園，準備一探究竟。

與此同時，楚公館大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人在嘰嘰咕咕大聲喧嘩著。不一會兒，一行人紛至沓來，間或兩三聲「哇」「依」的，是日本人？

她瞬間明白了藏身花叢中的那個人的身份，凡是被日本人追殺的不是愛國人士，就是民族英雄。

耳聽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靈機一動，計上心頭。「啊！救命啊！」她大叫一聲，捂住肩膀，倒在地上。

天楊趕了過來，扶起她問:「陳小姐，出什麼事兒了？」

思源隨便指了一個方向，一臉痛苦的說:「有個人把我撞倒，從那個地方逃走了！」

澀谷隊長一聲令下，幾個日本兵便朝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伊藤低聲提醒了幾句，大意是這裡不是日租界，行事要萬分小心！

他們走後，伊藤問:「這位小姐莫不是楚君的阿嬌？」

「什麼阿嬌！」天楊說:「她就是我說的那位陳小姐。」又回頭對思源說:「陳小姐，這位是梅機關的伊藤大佐！」

伊藤很友好的伸出手說:「陳小姐，你好！我是伊藤……」

「嗯！」思源打斷他的話，捂住肩膀，痛苦的呻吟著，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天楊命人扶她回房間休息，幾個下人過來你搭一手我搭一手鬧洋洋的走了。可憐伊藤手還擎在半空，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曲終人散，花園趨於平靜。可是丁牧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適才如果不是那位陳小姐暗中相助，自己難逃此劫。這個陳小姐究竟是什麼人？在她心無城府不拘小節的外表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第二天，思源向天楊辭行，說是傷勢已經痊癒，不能再叨擾下去了。天楊不動聲色的問:「昨天還疼得厲害，今天就痊癒了？」

「是啊！睡一覺就好了！」思源有些心虛，她也覺得這個理由似乎太過牽強。其實她不知道的是，今天一大早，天楊就去花園仔細查看，結果，在一片花叢中看到了一攤乾涸的血跡，這說明昨晚確實有人在那裡藏身過，也說明她為了維護某個人而說了謊。天楊沒有「道破天機」，只是在心裡暗忖，這個陳小姐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繼續翻看手中的報紙，他有早餐看報紙的習慣，一邊翻看一邊漫不經心的說:「明少剛才來電話，邀你去府上赴宴呢。」

「邀請我？」她一口牛奶差點噴出來。

「是啊，說是昨天攪了興緻，今天要和你重新認識。」

「他真這麼說的？」她有點小確幸，看來，他並沒有如他表面的那般絕情。

天楊不置可否。

「那，會有很多人嗎？」她想到了關鍵性的問題，這是個大事，事關生死的大事。

「沒有，就我們幾個。」

她心中竊喜，表面上卻裝出一副「既然盛情難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的表情。

晚宴是在明少的「如澤軒」舉行。別墅位於丹桂街的一片富人區里，主建築是一幢法式風格的三層洋樓，樓體典雅，內飾奢華。樓前一片綠盈盈的草地，點綴上奇花異樹，再加上音樂噴泉的仙樂縹緲，真是美不勝收！

明少和如玉早就在廳前等候，兩人一下車，顏如玉就以女主人的姿態迎上來，對天楊極盡寒暄之能事，只是把思源晾在一邊，透明的跟空氣似的。思源本就無意於這種場合，所以也樂得清閑。

走近客廳，沙發上零零落落坐著幾個人，聽見響動，紛紛站了起來。一個是陰魂不散的沈凌風，一個是清秀可人的女孩兒，還有一個……思源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只覺得渾身的血肉都被震到了九霄雲外。那個人緩緩站了起來，很紳士的彎腰致意。

思源眼前閃過伊藤介南七竅流血的面孔，身體猛然一僵，手提包怦然落地。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陳小姐為何如此失禮？

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落荒而逃，裝瘋賣傻，還是掏出刀片割斷他的喉嚨？「陳小姐，陳小姐。」天楊一連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接過手提包，內心兀自怦怦亂跳。

「想必這位就是陳小姐吧？」伊藤字正腔圓的說:「久聞芳名，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他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欲擒故縱還是聲東擊西？可看他的表情，神態又完全沒有一絲做作的痕迹，他接著說:「鄙人伊藤正南，很高興認識陳小姐！」

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雙生兄弟！其實，她早該猜到，一個是少佐，一個是大佐；一個中文蹩腳，一個字正腔圓。只是當時看到這張臉，腦子裡一片空白，哪還有心思分辨這些細節。他又介紹了他的妹妹伊藤加美，就是那個清秀可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