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生死茫茫

原來是這樣的一個驚天計劃，看來此番，凌風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她茫然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及地的白色婚紗就像一個笑話，嘲弄著她不堪的過往。

路上的行人就像看怪物一樣對她評頭品足，想必他們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一個「沽名釣譽」的妓女而已。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傳吧，盡情的傳吧，她不顧旁人的指點與非議，不顧那些嘲諷與鄙視。即便人言可畏，即便旁人的唾沫能把她湮沒，她也要學會在唾沫中憋氣。

她回到客棧，洗了一個澡。坐在鏡子前，默默地擦拭著濕漉漉的秀髮。想起凌風的溫柔，也想起今日一別，可能就是生死兩茫茫。便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轉身又去了醫院。

她到了凌風的病房，凌風還沒有醒來。她透過虛掩的門縫，看著他安靜地躺在那兒，如玉拿著毛巾為他擦拭臉上手上的血漬和污垢。這一幅溫馨和諧的畫面，就像一個賢惠的妻子細心照料病中的丈夫，說不完的溫婉，道不盡的恩愛。

她輕輕敲了敲門，如玉看到她，沒好氣的說:「不是讓你回去了嗎？你怎麼又來了？他還沒醒呢！」

「顏小姐，別誤會，我不是來看他的，我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和我？」她有些詫異，她和她一直是情敵的關係，從明少到凌風，她始終夾雜在她的感情中。她對她，老死不相往來的心都有，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依言走出了病房。

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那裡有一個小門，打開來，便是一個綠意盎然的草坪，幾棵小樹，幾株小花，組成了一個別具一格的小花園。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兩人望著天邊最後的暮色和城中初上的燈光，一種無言的悲傷在她們心中涌動。

「陳小姐，你找我有事嗎？」她見她只是默默矗立，有些猜不透她的真實來意。

「顏小姐，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思源由衷的說。

「羨慕我？」她有些愕然，「我有什麼可羨慕的？一個舞女而已」。說完，她不禁苦笑。

「可是，你有凌風陪在身邊，餘生歲月，你們可以一起相守，一起變老……」

提起凌風，她禁不住面有得色，「是啊，能再次和他相守，是我始料不及的。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我仍然不改初衷！」她看著她，就像洞悉了她內心的一切想法，「陳小姐，我知道，你也喜歡他！」

「是的，我也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此時此刻，她毫不避諱自己的情感，「其實，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對他的討厭多於喜歡！」

她的腦海中閃現出在十六鋪碼頭第一次見到凌風時的情景。他的玩世不恭，他的桀驁不馴，一度讓她瀕臨崩潰的邊緣，她覺得他就是上天派來懲罰她的惡魔。

「可是，在後來逐漸的相處中，我發現他狂傲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溫柔細膩又充滿正義的心。他的溫柔讓我沉迷，他的細膩讓我動容，他的正義又讓我莫名的崇拜。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他開始佔據了我的心扉。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一見鍾情，也許是歲月沉積的日久生情？可當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在我心中生根發芽，我想拔掉他，可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會把我撕成碎片，我只能任由他生長，直至長成一顆參天大樹，再也無法撼動！他有時候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有時候又非常小資。他喜歡油條蘸醬油；他喜歡早餐時來杯咖啡；他喜歡培羅蒙的西裝；他喜歡在日曆牌上每個禮拜天的位置上畫一個心形，雖然他從未休過禮拜天，卻總是樂此不疲；他喜歡周璇的電影，喜歡白光的歌……我知道他的一切喜好，也了解他的一切悲歡。為了他，我可以捨棄我的所有；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不可能的事。只要他幸福，我亦無所求！」她一邊動情地說著，一邊回味著和凌風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聽完她深情的告白，如玉不禁動容。原來喜歡一個人竟然可以達到這種忘我的境界；原來凌風還有這麼多她不曾知道的「秘密」。

悉數她對凌風的感情，有依賴，有喜歡，有感恩，有親情，她對他的喜歡只是一種平平淡淡的喜歡，遠遠沒有達到痴迷的程度。這些年來，她對感情一事漸漸看的很淡，尤其是經歷了明少那件事之後，她覺得一個男人能給予女人安定的生活，富足的條件，就值得一生相守，至於喜歡與不喜歡又有何妨？後來她才逐漸明白，遇到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對女人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

「這些話，你對他說過嗎？」她忽然有些害怕，如果凌風聽到這些話，會不會和她一樣愛她愛到發狂？

「沒有，」她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滾滾而下，「我怎麼能配得上他？我是一個被人唾棄的人，我不想他成為別人的笑柄！」她抹了一把眼淚，沖她展開一個虛偽的歡顏，「我今天來，是向你告別的！在上海，我也沒有什麼朋友，臨走之前，就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

「你要離開？」

「是的，世界這麼大，我想到處去看看！上海，我是不會再回來了！顏小姐，凌風就拜託你了！」

「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生活！」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要說點什麼才好。「陳小姐，你不要和他告別嗎？」

「不用了，今生就當沒有見過吧！」她看著她，兩人就像是一對難捨難分的好姐妹，她哭著笑，她亦笑著哭。

如玉忽然抱住了她，「陳小姐，保重！」

「保重！」她也緊緊地抱住了她。

那一刻，如玉覺得對思源所有的怨恨都已經雲淡風輕了！

她腳步踉蹌地走出醫院，心中百轉千回的痛楚就像是驚濤拍岸，一波一波地襲來，洶湧澎湃，像是要把她淹沒。凌風，再見了！上海，再見了！不，不是再見，是不再相見！如果這次她不再回來，就讓一切隨風而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