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互為隱瞞
御書房內一時陷入詭異的靜謐。
半晌,還是光遠帝喟然道:「眼見送親隊伍就要到京畿,竟然就在眼皮底下的杳平府發生這種事……若不能查個水落石出,也對不起華英郡主的在天之靈啊。」
桓靖佺抿唇,眼底劃過一絲嘲弄,開口卻是輕聲道:「陛下隆恩浩蕩,又有太醫坐鎮,王爺必能逢凶化吉;待得王爺醒來,自然會有更多線索。」
光遠帝凝視面前的異母弟,良久才「嗯」了一聲。
他還要繼續說什麼,眼角忽然注意到旁邊的赫成瑾竟然也在看著桓靖佺,便問道:「赫鎮撫,你是否還有本要奏?」
方才大軍嘉獎已過,因這次征東之功,加之慶國公的極力推舉,赫成瑾擢升正四品天策衛指揮鎮撫使,以他的年紀和庶出的身份,實在是來之不易。
赫成瑾看著一臉沉靜的桓靖佺,心中情緒複雜。
廣陽王府遭遇如此惡劣的事件,他這位發小竟放下了,反而去醫館尋夏侯家的人掩蓋他嫡兄的醜聞。
在齊王的眼中,區區顏面竟比幾十條人命更重么?
聽到光遠帝詢問,赫成瑾略一遲疑,忽然桓靖佺向他看了過來,眸中似有請求之色,心中頓生不忍。
他暗自嘆息,遂向上拱手道:「啟稟陛下,末將此次有幸追隨慶國公於東海督戰,更與華英郡主多次聯手;郡主乃是女中豪傑,既然能將她……將她刺殺,這群刺客必然身手不凡、來頭不容小覷,末將……懇請陛下徹查此事。」
說到「刺殺」二字,赫成瑾心中不由一痛。
雖然桓靖佺尚未和那位郡主成婚,但在赫成瑾心中,這位郡主不僅是昔日的同袍,更是朋友妻、與自己的友人無異。
而且,經過這一年並肩作戰,他更是對其從心底里欣賞和欽佩,此番郡主橫死,他實在為之扼腕痛惜。
光遠帝的神情似乎有些失望,淡淡道:「那依愛卿之見,會是何人下手?」
赫成瑾默立片刻,搖搖頭,「微臣只能猜想……是否為倭寇餘孽。」
此次倭寇雖然大敗,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越也並未渡海過去將其全殲,如果當真是他們懷恨在心而潛入中原為之,也是極有可能的。
光遠帝沉吟不語,半晌又轉向桓靖佺,「皇弟,既然事關廣陽王府,郡主遇襲之事是否交給你調查?」
該當如此!赫成瑾滿心支持這個決定,下意識地也朝桓靖佺看過去。
但桓靖佺只是腰桿筆直地站在原地,拱手道:「臣以為,此事理當由刑部查問,若事涉倭寇,兵部也當派人從旁協助,臣弟不應僭越;但有任何需要配合之處,臣弟絕無推辭。」
光遠帝也不再謙讓,當場擬了旨意著二部放手調查,便揮手讓他們各自告退而去。
到了宮門外,赫成瑾翻身上馬,右臂上仍然隱隱作痛,索性只用左手隨意地握著韁繩,任由坐騎信步前行。
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赫成瑾正要回頭,卻聽到了熟悉的輕笑聲,莫名覺得胸前憋著一口氣,乾脆連頭也不回了。
身後的馬蹄聲靠近,桓靖佺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傳來:「赫鎮撫,方才多謝手下留情。」
不提這事便罷,赫成瑾越發生惱,微微側頭拱手,「好說。」
桓靖佺臉上笑意不減,一夾馬腹趕上了發小並轡而行,壓低聲音道:「懷玉,可是在為午前夏侯家的事惱我?你豈不知表兄與夏侯氏之事本是姨母所託、皇姐先應承?我又能如何推辭?」
他和沁安長公主同胞所出,亡母蘭太妃又恰是安鄉伯夫人蘭氏的同胞姐妹,桓靖佺縱然不願插手,也禁不住姐姐和姨母的共同請求。
赫成瑾當然清楚這一層關係,也沒有答話,轉過頭去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原本握拳的右手卻緩緩鬆開了些許。
桓靖佺察言觀色,臉上笑容收斂,嘆息一聲,「懷玉,你打小便是這樣的性子,但也總要顧及旁人想法。即便你要報夏侯薇之恩,但別忘了你乃是姓『赫』,你總要為安鄉伯府的處境好好考慮。」
赫成瑾抿唇,神情黯然,良久才道:「既然如此說,我應當回府向父親和母親請罪才是。」
「正是這個理。」桓靖佺總算鬆了口氣,伸出手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忽然不防赫成瑾轉頭看了過來,聲音嚴肅地道:「方才為何王爺不順勢領命?那殞命的可是你的准王妃,不該由你親手查出兇徒以告慰她在天之靈?」
桓靖佺默默收回手,心裡微微詫異,暗道莫非自己推測失誤,真正令赫二動怒的並非夏侯家之事,而是那位郡主的案子?
二人這時已經離開宮門,走得較遠了些,便是一些親信侍衛,也都規矩地遠遠跟在後面。
桓靖佺暗自斟酌一番,重又開口謹慎地道:「華英郡主之事,方才你也見到……陛下素來不喜別人逾矩,他自己心中早已有了計較,向我提問不過是走個過場,你真當我能擅自分權代之?」
他摩挲著馬鞍,黯然嘆息,「於我而言,至少西陵王爺還活著。我定會請太醫竭力救治,不惜用最好的藥材,也要使其恢復如初,令九泉之下的郡主安心。」
因事涉皇家,話只能說得隱晦,赫成瑾沉默許久,也明白了自己方才太過激動。
幸而方才在御前並未出錯,現在想來,他也只能深深嘆氣,淡淡「嗯」了一聲。
桓靖佺一直注意著赫成瑾的態度,這時也暗中鬆了口氣,重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快些回去吧,而且,今日醫館之事你也得幫我隱瞞一二。」
他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上面還帶著淺淺的牙印,有些懊惱,「當真是好凶的小娘子……夏侯家那個傻丫頭當真傻到這個程度?」
聽到那個「傻」字,赫成瑾臉又黑了,斜睨了桓靖佺一眼。
「一個小娘子再狠,能有多大力氣,哪像你出手不知輕重直接見紅?虧得沒破相,若破了相,夏侯家只怕這輩子都和咱們沒完了!」
說完也懶得再搭理他,自己徑直策馬揚鞭走了。
桓靖佺吹了吹手指,臉上的淺笑漸漸消失,若有所思地望著那熟悉的背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