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子自外來 下
話音剛落,凌御風就看到了一張極相熟的面孔自那十數人中緩步而出。
田爾耕剛出現時,他就覺得此人身形好似見過,但因其藏在人群最後且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田爾耕身上,凌御風就沒去深究。直至此人主動上前,他方喊出了他的名字。
「許升!」
田爾耕道:「公子既已識得此人,我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許升,這幾日來你一直憋悶著不言不語,現在,你有什麼想問想說的,儘管說來便是。」
許升朝著田爾耕地拱手。「多謝大人!」繼而直視凌御風,冷聲道,「公子可知我家少爺一直視公子為平生知己?」
凌御風道:「我也視李平為平生知己。」
許升道:「公子又可知我家少爺每次上岸后最想見的人是誰?」
凌御風道:「每次遊歷回來,他總會第一個選我分享旅途逸事和異域風情。」
許升道:「兩個月前,在回程船上,我家少爺就說過,公子此番若有意寶藏,他會將其當做禮物的送你,因他相信你是那個能將其用在正途上的人。」
凌御風眉頭一皺,道:「你是說,李平果真有在此次旅途中發惠帝寶藏?」
許升冷笑連連,道:「公子又何須明知故問?」
凌御風點頭,道:「如此說來,我身具寶藏一事,是你散布出去的了?」
許升切齒磨牙。「我也想憑自己一己之力的為少爺報仇,可恨我技不如人,所以就只能出此下策。公子,我很想知道,少爺口中那個『氣蓋蒼梧雲『的你,是怎麼下的手,你又怎麼能下得去手?每次旅途中,少爺提到最多的人是你。他說你不知懼怕為何物,然後就在風浪中大喊你的名字;他說你還欠他十兩銀子和一瓶五十年陳的紹興黃酒,所以他不能死。他覺得若沒有他的話,你在喝酒的時候會很無趣,所以他沒有死。公子,少爺大風大浪都過了,你怎麼能忍心讓他死在這小小湖心島上?」
看著許升臉上的淚痕,凌御風眼前也不禁浮現出李平的可愛模樣。
......
那傢伙好吹牛,每次回來喝酒時都能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上老半天;
他功夫不怎麼樣,卻也總愛替他人出頭做些打抱不平的事。
第一次見到他,他躺在地上,眼睛青紫。
那年的凌御風離成名尚遠,不過一剛入江湖的毛頭小子。
後來,他們就一起結著伴的四處遊歷打架了。他們一起揍人也一起被揍,一塊挨餓也一塊去摳別人家的紅薯。
「小風啊,要不我給你把風?」
他看起來傻傻的,跑得不快,所以每次都第一個跑。
可就這麼一人,每每談到理想,都會站起身來手舞足蹈。
「你去過海邊,知道海有多大嗎?我去過,但我也不知道海有多大。聽出海打漁的老人們說,海很大,扯足船帆地漂個三天三夜也望不到頭。你說當年三保太監去過的那些地方,現在還在嗎?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去看看。」
他看到了,這十年間,他或隨船隊或自己出海的去過十數個地方。
第一次聽他講起自己的航行經歷時,凌御風簡直不相信這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李平。
他變了,變得風趣幽默,變得冷靜執著。
但他卻說自己沒變,只是,找到了什麼東西。
所以,他有了自己的船,也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可那個由略顯沉悶遲鈍漸變成一上酒桌就蹦蹦跳跳的可愛的人呢,就在昨天,他最好的朋友把他埋進了一個很小的土坑裡。那顆嚮往大海的心,那個自尋到夢想就永遠活力滿滿的身體,現在都只能安靜躺在一個狹**仄的土坑裡了。
七年來,凌御風很少會出現感情不受控的情況,但在確認李平死訊后,他還是拿出黃酒的孤坐了一夜。及至旭日東升,他才發現歪斜的酒瓶里早已一滴不剩,他也一滴未飲。
那天,他倒盡了李平一直念念不忘的紹興黃酒;
那天,他拿出了許久未用的大梁公子;
那天,他又變成了剛入江湖時的凌御風。
他從不惹事,卻也從不怕事。
......
「許升,我若說我沒見過你家少爺,你信嗎?」
對許升說的話,凌御風並不存疑。
當年,李平從惡痞手中救下他時,他年不過十一,六年過去,那懵懂小孩也長成了能獨擋一面的大人模樣。
六年來,李平從未以僕人的身份待他,所以知恩圖報的他也處處唯李平馬首是瞻。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聽聞李平被害且是為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所害時,他是怎樣的一種撕心裂肺。
「公子,兩個月前,我奉少爺之命回鄉探望祖母,而他徑直去見的,是你啊。你現在卻說自己沒見過他,還問我信嗎?您說,我能信嗎?」
凌御風知道,除非找到真正兇手,不然的話,僅憑自己一面之詞,想讓許升消除見地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再糾纏見沒見過李平這個問題,而是話風一轉,道:「我昨日已見過你家少爺了,他沒受折磨。」
「你還有臉去見他?」
匕首出鞘,身體卻被楊念如一把抱住。
「幫我,楊公子,幫我,幫我啊!」
他哭著,涕泗橫流。他掙扎著,像只被困縛的小牛犢子。
凌御風不去理會他的歇斯底里,繼續道:「我暫把他葬在了柏子尖上,待此間事了,你能陪我一起將他引回家嗎?他在外漂泊得也夠久了,是吧?!」
許升不說話了,獃獃地站著。楊念如也在凌御風的示意里鬆開手來。
忽然,他雙腿一軟就癱倒在地,再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
八天了,自聽到李平死訊后,他就開始想,想報仇,想能用什麼方法能殺死那個在李平口中世無雙的男子。
他一直在想,也一直在恨,以致於都沒時間去重看李平身影。
八天,他在那黑漆漆的棺材里,都已經躺了有八天了。
他們對他怎樣?棺材還好嗎?有沒有換上新衣服?
這些,他都不知道。
所以在凌御風說他已讓李平入土為安時,一股濃濃的無力感襲擊了他。
許升留下詰難地走了。他想新添抷黃土,想搭個木屋的留下陪他。
六年前,是他給了他希望和被照顧的感覺,六年後,他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孤單單地躺在一個陌生環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