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弗納德
弗納德現在頭疼得要死。
他在早上九點鐘的時候才起床,昨晚醉酒的酣暢感還在股間不斷回蕩,那個教堂的守夜人太給力了,酒量居然和他不相上下,那酒館里的酒也挺夠勁的,老闆自稱那些是從王都進口的高級貨,說實話他可不信老闆能搞到王都的酒來,不過勁確實夠大。
熄滅房間的爐火之後他從桌子上找了杯水喝,一入口卻被冰得牙疼,腦殼直接懵了一下,他差點就對著自己的妻子叫出聲來,想質問她為什麼不記得給自己燒水。
他眨眨眼睛,這才想起來自己老婆已經在昨天下午有事回娘家了。
「……干!」
弗納德一邊焦躁地穿衣一邊為已經回到娘家的妻子感到遺憾:「誰讓你非在這時候回娘家,錯過了昨天晚上那種究極罕見的絕世大事你可得後悔不少日子……」
弗納德太太在婦人們的圈子裡也是個必不可少的人物,她在家中還經常會因為沒有精彩的談資而向弗納德抱怨。
仔細想想的話,那個珍貴的進修名額會被內定給那頭肥豬一樣的少爺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難道是因為納拓家要負責進修者的生活費用,而那位伯勒想給自己省點錢?
「畢竟給自家人花的錢怎麼也不會心疼嘛!」某位哲人曾這麼說過。
一邊如此胡思亂想著一邊將手探出最後的那隻袖子之後,弗納德長出一口氣,看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一股濃濃的憂傷頓時從心底湧上心頭。
他走到廚房,正打開柜子準備隨便做點東西墊墊肚子的時候,家裡的大門忽然被人敲響了。弗納德一不留神,腳下踩到抹布滑了一跤,後腦勺清脆著地!他疼得齜牙咧嘴,在地上連滾了三圈。
「審判長大人!」門外那人聲音聽起來很年輕,弗納德喘著粗氣,捂著腦袋走出屋子,氣惱地給他開了院門。
「審判長大人,我想請您幫我審判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弗納德認出了面前這個和自己一樣的胖子,只不過對方還僅僅是個少年,這個事實不由得讓一直想要減肥的弗納德審判長更加憂傷了。
只看外表的話,沒有人會猜到這個過度依賴老婆粗心大意挺著個大肚子看起來很不靠譜的中年男人弗納德,即是白石城法庭的至高審判長。
而這麼早就敲上了他家家門的人則是納拓家的二公子,比爾。
弗納德咂咂嘴,在一瞬間就想明白了來龍去脈,他緩緩向後退了一步,說:「比爾小少爺,你這事情吧,很難辦……」
「放心,您來就好了,」比爾固執地說,「只要有您在,我們就有把握將那個小雜種送進牢里!」
弗納德的表情有些變化,比爾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還在滿懷期許地等著他回復。
「唉……」看樣子即使是想要推脫也不容易了,弗納德撓了撓頭,感覺後腦勺還是痛的不行,於是有些惱怒地說道,「看在納拓老爺的面子上,你能把西澤少年找來,讓他心甘情願地作為被告,我就開庭。」
「好!」比爾聽到這話之後欣喜地說,「我這就去找!」
弗納德看著比爾跑到馬路對面坐上了納拓家的馬車,忽然感覺情況不對——他明顯是找了件絕不可能做到的事用來推脫,可為什麼比爾卻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中年啤酒肚的審判長大人弗納德不解地拍了拍肚子,轉身回到了院內。
他忽然看到一個男人站在了自己的庭院里,就矗立在他的面前,像是一道幽魂,又像是無法驅離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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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心甘情願啊!!!」弗納德差點就把這句話喊出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被捆的結結實實還被塞了一塊毛巾在嘴裡的西澤,兩分鐘前比爾找他說已經把西澤送到法庭了他才不情不願地坐馬車來了法庭,結果他怎麼也沒想到來了之後會看見這副光景。
審判長氣得拍了拍巴掌,連忙跑到被告席上給西澤解開了繩子,西澤嗆了口氣,居然冷笑著說出了第一句話:「他們其實把我扔到海里不就好了?」
弗納德先是呆了一下,然後氣得想給自己身後的比爾一巴掌,人家西澤有沒有做昨晚的那件事還沒有確定下來,可你這綁架乾的卻是板上釘釘啊!
「審判長大人!」有人這麼叫著,走進了法庭,「您一定要給這個混蛋定罪!」
弗納德眯起眼睛,看到這麼喊的人居然是昨晚那件大事的主角,也就是維什本人。
白石城一共有兩位魔法師,而他們實力相近,在白石城裡也有各自一定的地位。
一位是神父,諾爾斯·岐節。
一位是行商人,伯勒·納拓。
這兩位誰都不敢惹,因為一個是給包括白石城附近三個城鎮的人來回巡遊行醫,作為醫者而言大受尊重,一個能從你身邊的事情慢慢入手一點點將你折磨至死,前者因為很多人都欠他人情甚至一條命所以沒人會去挑釁,而後者則是白石城內真真正正為所欲為的惡魔。
諾爾斯神父是西澤的監護人,伯勒老爺也是自己面前這倆憨貨的親生父親。
弗納德誰都不想得罪,同時也誰都不敢得罪。
可是法庭一旦開庭在沒有做出結果之前就不能結束,而當審判長弗納德走進法庭的那一刻起,審判之刻便已經來臨,尤其是聯想起剛剛那個男人的話......
所以最終弗納德只能嘆了口氣,揉揉西澤的頭髮,說:「他們不是公正的,孩子,我會認真裁決。」
西澤沒有說話。
法庭之鐘轟然響起!審判之刻自此伊始!
人員從四面八方湧入法庭,神職者們帶著石板所制的輪亥之環緩步站在弗納德身旁,保證他會以神為名公正地完成這場判決。
審判長弗納德大人帶著些許緊張地抬起頭,他居然看見一襲藍衣的城主站上了法庭二樓的看台,遠遠地觀看著這次審判。
看樣子納拓老爺和諾爾斯神父也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弗納德心想,事到如今只能按著……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一道視線。
他抬起眼,看見二樓看台上的城主對他動了動嘴唇,而後指著被告席上的西澤,做了個手勢——左手扶著頭顱,右手從脖頸間生冷地劃過。
弗納德的臉色陰沉下來,王都進修名額被納拓老爺從城主那裡用錢買下來的事他也心知肚明,可他沒想到城主居然會因為這件事而要西澤的命。
只要西澤消失,他就再也無法阻擋維什到王都進修了,而納拓老爺許下的好處,城主也就能自然得到了。
弗納德不快地笑了笑——他可從來不是那種會怕威脅的人,能一路當上白石城的審判長這件事本身就能說明他也是多少有些秉性的,更何況現在他身後有更大的人物,換句話說現在的弗納德連鼻孔吐出來的熱氣都是直的!
木錘重重地敲打一聲!
已經擠滿了觀審席位的群眾一下子安靜下來。
弗納德對原告席上的維什發問:「維什·納拓,請講出你將西澤……」話說到這裡,弗納德才意識到,西澤雖然在這裡住了十一年,但好像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姓氏,這位審判長頓了一下,假裝無事發生一般繼續說道,「告上法庭的理由。」
維什情緒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地說:「昨晚深夜,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認真研讀書籍的時候,忽然!」他指著對面不遠處,表情冷漠的西澤說,「這個混蛋敲碎窗戶闖了進來,把我……把我……」
說著說著,維什居然委屈地哭了起來。
觀審席位上的人們小聲地議論著,但無論維什怎麼說,西澤那副樣子看起來始終都太人畜無害了,更不用說現在的他剛剛被解開繩子,呼吸粗重而困難,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和外套的胸脯劇烈起伏,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
「有什麼證據嗎?」弗納德問。
「證據就是我親眼看到的!」維什說。
這可和傳聞不一樣,傳聞中的那個犯人戴著面具才沒被立即抓到。弗納德心想。
「被告有什麼想說的么?」他問。
「有。」西澤平復了呼吸之後,反問道,「如果你真的看到是我,那為什麼昨晚你沒有立刻去派人捉我呢?」
「因為我剛剛才睡醒!」維什大叫,引起了觀審席上一陣歡快的笑聲。
弗納德搖了搖頭,說:「證據不足,僅靠你一面之詞不足以定下判決。」
維什的表情頓時變了變,他也知道自己證據不足無法讓西澤背上罪名,但他沒想到弗納德居然連一點納拓老爺的面子都不給,哪怕是只將西澤收押一天作為拘留,他就能穩穩拿到進修席位。
維什咬了咬牙,說:「我還有證人!是昨天晚上在我卧室里的女僕!」
聽到這句話,法庭之下傳來一片噓聲,深夜時分將女僕留在卧室,維什之前所謂的研讀書籍看樣子完全只是狗屎一樣的謊言。
西澤的眼神冷冽下來,他沒想到維什居然能無恥到這種地步,昨晚他站在鐘樓上,將維什卧室里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才在那麼恰好的時機扔出了銘骨。
如果那個女僕真的被他收買的話,西澤的處境就有些危險了。
「傳喚證人。」弗納德臉色不變。
「不用傳喚了。」這樣的聲音忽然在人群之後響起。
西澤的眼睛驟然明亮起來。
後方的人群自動分為兩邊,滿頭白色短髮,看上去如冰川般冷峻乾脆的諾爾斯神父從其中緩步走出,淺淺地看了西澤一眼,又深深地看了維什一眼,開口說道:「那個女孩試圖在納拓家自殺,還好我趕上了。」
西澤的眼神猛地一滯,而後鬆懈下來,又驟然變得陰沉而狠絕,像是堅定了某個決心。
「啥?她怎麼這樣!」維什對西澤的表現渾然不知,只是一顧羞惱地說,「那誰還來作證啊!」
「我來作證。」
西澤緩緩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桿,將脊椎從未有過地挺直了——他之前一直有點駝背,所以顯得他比較矮,又沒有什麼存在感,而現在他直起了腰,人們這才發現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其實已經和一些大人差不多高了。
「我來作證。」他重複道。
人們的眼神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弗納德看著這個黑髮的少年,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諾爾斯神父依舊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對西澤抱有著十足的自信。
被打昏丟在教堂,此時剛剛蘇醒過來得知消息,竭盡全力跑到法庭扶著大門邊沿,現在還不斷喘著粗氣的韋爾聽到了這句話,他跑得幾乎快要把早飯都吐出來就是因為擔心他的摯友,但西澤的這句話卻讓他一下子安下心來。
「真是……怪物啊……」他喘著氣,頹然地坐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傻子,」維什歡快地笑了起來,大氣長出,「沒想到啊西澤,本來以為你讀了那麼多書還會很聰明來著!」
西澤沒有理會,只是用清亮的聲音在空曠的法庭上,低沉而清晰地繼續說道:「我來作他入獄的證。」
笑聲戛然而止,留下驚愕的眼神。
西澤再度重複,讓所有人都聽清了他的話——
「我來,讓維什·納拓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