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五章 殿盟(上) 隔海有島·呈與陛下
次日,陰。
咸陽歸一殿上空依然烏雲密布,天氣悶熱,人心煩悶。
將離和陸啟明再次拾級而上,要與天秦朝堂進行第二次談判,連吾始終跟隨在他們後面三尺遠的地方。
到達殿外卸劍入內,幾人發現了一些異樣。
除了尋常隸屬於衛尉的宮衛,大殿外圍一圈柱子下都是手持長矛的金矛衛,目測足有百餘人。
金甲金矛,反射著大殿里通明的燭光,讓這裡看起來金碧輝煌。
都是右相建議陛下臨時調來的。
既然將離在海邊布了戰船,那他乾脆豁了出去,今日就要拿下將離,以此來反要挾海邊戰船。
情況比眾人預想得還要困難,在列的宗室幾人無不擔憂。
即使是衛尉嬴淳也無法讓宮衛進入大殿,更不能公然和秦帝的金矛衛相抗衡,看來公孫啟勢在必得。
向來沉默少言的嬴繹在心中飛快地考量,只要能達成目標,待將離他們走出歸一殿,自己的宮衛便會不惜一切護送他們離開,問題就是如何突破這一百金矛衛。
將離和陸啟明一前一後來到御前,兩人行過禮,將離便直言:「關於盟書,陛下考量得如何了?」
嬴延勝抬了抬手:「依右相的意思。」
他冷笑一下,微微側身瞥向公孫啟:「那右相是什麼意思?」
公孫啟持笏出列,向嬴延勝微微欠身,又乜斜著將離:「一,南楚海船立即撤出我天秦海域,永世不得駛入。」
將離「嗯」了一聲:「等我拿到簽好的盟約,他們自然會撤。」
公孫冷哼,繼續提出:「二,通商要有限制,既是南楚提議,想與我秦通商,就必須遵照秦律行事。」
「那是自然。」
「那便是要加征商稅,一應規則、價格、貨款皆有我秦定奪。」
將離朗聲回道:「有來有往才叫通商,民眾各取所需,商家各得所利,市場會決定一切,貿易自有秩序,怎能憑你一家之言來決斷?」
「朝堂之言,就是陛下之言,陛下之言,就是天下之言,如何不能決斷?」
「右相可有切身去商市考察民情?可知現在商家所需為何?亦或是知道一件商品之所以成為商品的前因後果嗎?」
公孫啟不屑道:「知道又如何?無非就是投機取巧之輩,以低價購進,用高價售出,坐收兩價之差便獲利千金萬金,不勞而收穫者,實乃蠹蟲!該當嚴格管控!」
將離眯了眯眼,強壓下一股反駁的衝動,輕笑一聲:「那就請右相拿出新擬的盟書,我願與陛下和右相,當著群臣的面商討其中細則,看看怎麼樣能管控住這些蠹蟲。」
公孫啟有點意外,想不到他會妥協,其中定是有詐,肯定是要在盟書內容上做手腳,必須警惕。
他朝旁揮了下手,兩名殿侍隨即捧上兩卷精帛捲軸,一份是南楚的版本,一份是公孫啟的修改版。
在聽完新盟書的內容后,將離覺得這哪是修改,分明就是站在天秦剝削南楚的角度重新寫了一版。
他無意與公孫啟死磕文字,無論寫成什麼樣都沒有意義,今天本就不是來商討內容的。
「陛下,」他朝嬴延勝端手道,「請問陛下可知南楚於兩年前征服了南嶺以南的閩地?」
他點點頭:「寡人知道。」
「那裡依山近海,土地濕潤肥沃,終年溫暖無冬,與之隔海相對有一寶島,名曰瀛洲,島中一座高丘,周圍有椰林環繞,林中珍奇異獸數不勝數,有長翅飛虎、巨牙猛象,三頭毒蛇,還有會吐火的鳳鳥——」
「雲夢君到底想說什麼?」公孫啟慢聲打斷他,「怎的說起這些東西了?」
嬴延勝卻是聽得津津有味,喜好射鹿狩獵,對奇巧之物頗有玩心,他朝公孫擺擺手:「讓他接著說,寡人感興趣,雲夢君可曾見過?」
將離微微欠身:「臣是沒有真的見過那些,只是出海的船員登島之後繪製了異獸的畫像,陛下若是有意,臣便呈與陛下一看。」
「你還帶來了?」嬴延勝欣喜道,「快呈上來。
「陛下……」公孫啟皺眉提醒。
嬴延勝雖在政務上順從,但一旦遇到了這些,就誰也勸攔不住。
「寡人先看看,其他的一會兒再說。」
將離便讓連吾從攜帶的木盒裡取出一些畫了圖的木方,請殿侍送上。
都是他連夜自己隨筆畫的小怪物……
而嬴延勝卻當那上面都是寶貝,看得兩眼放光,以為世間真有這樣的動物,連問道:「這是在瀛洲?」
「是的。」
「可有輿圖?」
「倒是沒有,不過臣還記得些,如果陛下願意等,可以當場畫。」
「給他。」
嬴延勝一出口,將離就獲得了一套案席,當場就在殿上埋頭畫了起來。
宗室們看得焦慮,不知他這是哪一出,但見陸啟明和連吾鎮定如常的表情,便也只能默默等著。
公孫啟總覺得這些南楚人哪裡不對勁,隱隱生出不好的感覺。
他清楚將離絕不是任性的人,忽然調轉話鋒來說什麼瀛洲,一定有古怪,但就是猜不透。
不多時,將離幾筆在帛布上勾勒出一座島嶼的輪廓。
中間是山丘,周邊是樹林,左邊還有一條綿延的南北向海岸線。
他標出了幾座城邑的位置,然後請人呈上,帛圖剛到嬴延勝手裡,將離忽然猛拍腦袋:「呀不好,陛下恕罪,臣漏畫了一處地方,還請將帛圖還回,待臣補齊再重新呈上。」
一旁的殿侍正要來拿,嬴延勝搖搖頭:「直接上來畫,省的傳遞。」
將離微揚起一邊嘴角,欠身領命,拿筆蘸墨便要上階。
兩邊的幾名金矛衛緊緊盯住他的動作,只要稍有異狀,手中金矛就會毫不猶豫地刺去。
「陛下,」公孫啟趕忙道,「此舉不妥,外臣近前,怕是——」
「右相過慮了,雲夢君只是來添上一筆,有何不妥?他也早已於殿外卸劍,這一百金矛衛難道是擺設不成?」
將離禮貌地笑了笑,幾步便來到御案前,提筆伸向帛圖。
公孫啟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高聲質問:「雲夢君,昨日有四使上殿,為何今日只有三人?另一名隨從哪裡去了。」
此話引得眾臣小聲議論起來,雖不是大事,但也值得令人關注。
上殿使節的人數、姓名都需查驗核實,若有出入,便當如實告知殿外侍,說明原因。
而站在宗室隊列里的嬴昭很清楚,那個叫方亞的,送衛桑兒母女出城去了,所以沒在殿上,此時怕是難逃右相的質問。
將離頭也不回,彎身落筆,在帛圖上隨意畫了幾座小山,一邊說道:「哦,他啊,昨天淋了雨,受了風寒,不便上殿,怕會……」
他漫不經心說著,輕掃餘光,見金矛衛與自己仍有一丈,眼色陡厲,右臂狠勁一甩,一道寒光乍然從袖中伸出。
同時左手撐案一躍而過,左手掐著嬴延勝的下巴,右臂袖劍直抵他脖頸動脈,漠然開口:「……怕會對陛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