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嗜血的人和刀(二)
安溪郡,乾城。
冷霜漫無目的地走著,當時離開夏西府的時候,聽到顧惜柳要來這地方,便軟磨硬泡乞求他把自己帶上,顧惜柳不得不同意,但提出一定不離自己太遠。
乾城城主忙將顧惜柳安排好住處,接著便將城內的情況逐一吐苦水,顧惜柳來安溪郡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拯救苦民,他只是為了尋找鬼影武士的蹤影。但是依然裝模作樣地聽著,然後提出幾個中肯的建議。
冷霜是發現了,自己最近練習刀法的時候,雖說刀壓比以前大了不少,但是刀法卻比以前慢了不少,她心中又急又害怕。她每天要纏著肖滿練習刀法,直至深夜。可是次次皆輸。
「你的刀法比之前慢了不少啊,能不能上點心?你是有孩子了嗎?」
「你才有孩子呢?你別跑,我們繼續練習。」
「那好吧,最多100回合,我要出去砍殺妖怪了。」
「要不,你教我砍殺妖怪,我就可以去找妖怪對招,這樣就不用麻煩你了。」冷霜見肖滿有點不情願,便說。她憋了一眼牆角的葉恆,這人也不好接觸。
「好,你給我一把妖刀。」
「什麼嘛,你手上就是一把妖刀,名叫黑殺,擁有砍殺惡靈和妖物的能力,刀在破妖刀中排第八名,不過這刀在你手上,可不咋的,可見再厲害的刀,到了一般人手中,也是不行。」
「那我為什麼能握住這把刀,我只是一個凡人。」
「別以為你就是這把刀的主人,好不好?沒有主人的命令,他是不會被別人握在手中的,不過,可能是你沒有成為武士的決心吧,所以你使不出這刀的威力。」肖滿道。
「可是我很努力地練習刀法。」
「沒有用,沒有那個決心和覺悟,花再大的努力也沒有用。或者我只能說,你天賦實在一般,不過,你不用這麼刻苦,你也不是影子刺客。」
「就知道你厲害,你也不必這樣說。我不信,你等著。」說完,冷霜提起刀便準備走出去,卻迎面撞上了剛好回來的顧惜柳。
「不能出去!先陪我去下一盤棋,明天你陪我去聽城主老頭嘮叨去。」說著便一手拉住冷霜的手往裡拉。
「什麼?外面有很多乾屍,我要出去提高刀法。」
「區區乾屍,我已經派人通知那些仙門道派了,他們的事情讓他們做好了,肖滿,對了,我讓你找來於言錯,你找來了嗎?」
「公子,這人生性惡劣,為何公子要找他。」
「因為有些事情必須要他來做。」
「明天他就來,對了,顧公子,飯做好了,你要不嘗嘗。」
「明天你做好的飯也給那城主老頭送些去,好叫他改善一下飲食,對了,肖滿,看看那些仙門道派什麼時候來,然後抓幾隻弱小的妖怪給冷姑娘練練刀。」
「遵命。」
「不行,我要親自抓幾隻大的。」
「可以,你打敗了肖滿再提這個要求。」
冷霜想起了那把扇子,不過也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歡,見他徹夜未歸,便把扇子放在他房間的架格最顯眼的地方。
又是一晚,冷霜找肖滿練刀法,卻見葉恆手中握著那把扇子,便問,「這把扇子你是從哪裡拿來的?」
葉恆便隨口答了,「那天我在公子房間看到的,覺得挺別緻的,於是拿來看了幾眼,公子看見了,便說,你喜歡,可以拿走,於是我便拿走了。」
「沒什麼,只是你家公子真的從來不缺東西。」
「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我家公子怎麼會缺東西?」葉恆沒留意到冷霜眼神的變化,繼續說。
冷霜點點頭,沒再說什麼,那夜她差點挨了肖滿幾刀。
17年前,白衣道長曾經名聲蓋世。據聞他深得第一仙派掌門的教導,修行過人,有求必應,經常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無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但世人都將他譽為「白衣道長」。
13年前,4歲的於言錯走在安溪郡的一條街道上,他被母親拉著手急急走著,他那時候還沒明白為什麼母親要走得那麼急,他很想停下來,便拉著母親的裙邊輕聲哭泣,後面腳步聲越來越大,母親急急把他藏在旁邊的稻草堆中,他開始時只是以為母親在為他抓迷藏,便也順從了母親的意思,不久,卻見到母親跪在幾個拿著刀的武士面前,她哭泣著,她乞求著,她用自己的頭顱用力地抵著地面,那幾個人卻依然面露著猙獰的笑容,拿著刀一刀一刀刺向母親的身體,直至她血肉模糊。
4歲的他只能捂住嘴巴,低聲哭泣。那時他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很不公平。
6歲的他被一個舞姬收養,可是好景不長,那個舞姬被一個公子看中,那公子極不喜歡他,經常對他拳打腳踢,舞姬見狀,便再次放棄了他。
10歲,他只能流浪於街頭,曾經為了一個糕點而向別人跪地一天,曾經為了填飽肚子一戶一戶人家地乞求食物,卻慘遭拒絕,只能吃著公子們扔去的食物。
11歲,他遇到了吸血武士,那個垂死的武士用一個包子試圖誘惑他,讓他把手臂遞過來,他說,他需要他的血,他想奪走那個包子,卻被那人一口咬住了手臂,他求著旁邊路過的路人,他一邊絕望地數著經過的人數,一邊掙脫著,經過的10人沒有一人肯救他,幸虧那垂死的武士終究是花了終身的力氣才將他手臂皮膚咬破,嘗了一口鮮血卻是意外地死亡,他花了很長時間將死亡武士的牙齒掰開,掙脫了出來。
14歲,他將一個武林門派的少爺扔下的包子撿了起來,卻被那人一腳踢翻,他身後的侍從全都在嘲弄他,將他打得奄奄一息。在他臨死之際,白衣道長救了他。那個一身無塵的人。溫柔地替他喂著湯水,輕輕將他喚醒。他一心歡喜,覺得自己遇到了一生可依賴的人。他雖是不情願,依然每天跟著白衣道長處處除妖救人。那時候,人們紛紛拉著白衣道長的手,紛紛向他訴苦,每次遇到落難武士的侵擾,必定有求於白衣道長,白衣道長也有求必應,從不拒絕。
這一切在他15歲結束了。那一年,一個武士殺害了一個落難人家的女兒,那人家找上白衣道長,白衣道長便嚴厲怒斥那武士,並將那武士砍下一手,誰知那武士是有頭有面家族的人,那家族發出緊急懸賞秘令,往日那些口口聲聲對白衣道長感激不盡的人全都不見了,在一戶尋常人家,白衣道長被毒死了,最後屍骨無存,他一怒,便將那戶人家全滅,他繼續殺戮著,他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為他陪葬,他最終被武士追殺,在一個叢林中被一刀割喉,死前他恨透這個世界。
再次醒來的時候,沒人再記得白衣道長這個名字,沒有人再次下跪,乞求著,求求你白衣道長,白衣道長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而他被帶到一個藍底白紋衣的同樣是15歲的少年面前,那少年根本沒看他一眼,那是他只有對這個世界的恨,拿起刀衝上前便想殺了他,而他只是輕輕一刀,便將自己的刀打了下來,於言錯不服輸,他一次一次拿起了刀,但是也許這就是命數,他一個長期營養不良,一個沒能規範習得刀法的人怎麼可以敵得過對面的人,那個身後站著兩個武士的人,那個藍衣公子淡淡地說道,「我可以護你,但你必須聽命於我。」
他冷笑一聲,白衣道長也對他說過要護著他,可是現在他呢,他輕蔑一笑,「你憑什麼可護我?我可是災星,你說要保護我,你不怕落得屍骨無存嗎?」一說完,他被他身後的武士狠狠打了一頓。
「因為我將你救了,你拿著我的刀,去砍殺殺害你的人吧。」那少年扔給他一把刀。並告訴他,「去吧。另外,我怎麼可能會死,在我完成那件事之前。」
他看著手中黑色的刀刃,便去尋找那些殺害自己的人,他發現,他們在下跪,朝著這把刀下跪,他毫不猶豫殺死了他們,那種殺人的快感在他心中開始滋生蔓延,他迫切地回到那個公子面前,眨著眼想要得到讚美,但是那人從沒正眼看過他一眼,他迫於無奈,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我可以問你拿一塊糕點嗎?我很餓。」公子毫不猶豫地吩咐下人給他端來一盆精美的綠豆糕,他急忙吞了一塊,剩下的小心翼翼端在懷裡,那公子看了幾眼,眼神充滿冷淡。他依然記得白衣道長喜歡吃綠豆糕。也罷,他們只不過各取所需,他有他的刀,他為他做事,互不拖欠,他變得嗜血,當然一度給顧惜柳惹了不少麻煩,可是他懷念起白衣道長那聲溫柔的,「阿錯,你該睡覺了。」「阿錯,你不應該殺人。」可是沒人告訴過他。他依然恨著所有的人,包括白衣道長,如果他可以自私一些,或者自己就不用這麼孤獨了。
於言錯不喜歡顧惜柳,他只是害怕他,他懶惰地躺在樹上,尋思著那公子為什麼突然要來呼他過來。他輕輕跳下樹,嘆了一口氣,悠哉地走著。
一個白瞳的乾屍正在他身後追著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那孩子見了他便想要躲在他身後,他極其厭惡別人觸碰,便推開了他,也不轉身,依然慢慢走著。他聽著那小孩的慘叫的聲音,臉上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身後的乾屍依然張牙舞嘴,慢慢跟著他,準備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於言錯也不急著轉身砍殺,因為他已經是已死之人,他從不在乎。
突然一道刀光,他轉頭看著那個同樣是一塵不染的白衣男子。很像他。這一切仿如昨日。
和白衣道長不同的是,這人帶著一個黑色的面具。這個面具在一塵不染的衣服上顯得額外的礙眼。
於言錯一征,獃獃看著這個人,問,「你和白衣道長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顫抖著。
那人並沒有摘下面具,淡淡說了句,「沒有關係。」然後轉身就想走。
於言錯有點不甘心,便說,「我殺了很多人,道長,你不應該怒斥一下我嗎?」
那個白衣男子輕聲一笑,便說,「我不是道長,更不是大理府的人,人殺人的事情你應該去找大理府。」
「不過,你是顧惜柳的手下嗎,替我向他問一聲好。」白衣男子聲音依然溫和,但是卻也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於言錯著急想看到他的樣子,便說,「你是誰?我未曾聽說救人還帶著面具。」
「因為我可不想時時刻刻都在救人。」那人在乾屍上貼了一張制屍符,為乾屍念起安魂咒,只見那乾屍慢慢化成一絲白煙融入半空中。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於言錯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他依然直直地盯著那個背影,一下子竟紅了眼眶。
「下次再會。」那人並沒摘下面具,緩緩走向遠處。
「可是你沒說你的名字,顧公子怎麼知道你是誰?」他喊了一句。
「那你告訴他,我是周安然。」
周安然到底是誰?
從於言錯走進書房的時候,冷霜的眼睛就忍不住在他臉上掃著,這個人穿著一件黑色長衣,上面綉著幾朵精緻的紅色桃花,像血一樣的顏色,極度的鮮艷,他長得眉清目秀,臉上都是輕盈的笑意,像是一個天真直率的少年,可是當他轉過來的時候,你會看到他眼中壓不住的寒意。這個人的脖子有一長長的刀疤。不禁讓冷霜渾身一顫。
他也不行禮,只是慵懶往地上一坐,隨手便拿起桌上的一塊綠豆糕吃了起來。然後也不看冷霜,直直地看著顧惜柳,「你找我何事?喲,你是想把這一個也製成。。。」
話還沒說完,顧惜柳的刀尖已經抵在於言錯的脖子上,「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聽你說話。」黑色的刀刃發著充滿邪氣的光,冷霜雖然是坐在對面,依然感到刀壓迎面撲來,冰涼之極。
可是剛才於言錯說的是什麼意思?
於言錯聳聳肩,然後舉起了雙手,依然沒停下笑,「我錯了,公子,饒命,好嗎?」
「你幫我把這裡所有吸血武士都殺掉並調查處所有吸血武士的身份。」顧惜柳收回了刀。從於言錯進來這屋,顧惜柳一直就沒有抬頭正眼看過他一眼,他說話的語氣冷淡無比,彷彿於言錯就真的只是他一個手下。但是他和齊煥、肖滿說話的語氣從沒來如此冷淡。說真的,冷霜有點不喜歡這樣的顧惜柳。
「剛才有人來向你問好,好像叫周安然。」
「周三公子?他倒是出現了,不過他來這裡是為了除妖嗎?真的是多管閑事。」顧惜柳拿起一隻白子輕輕放在棋盤上。
於言錯點點頭,他猶豫了些許,便慢慢說,「周三公子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怎麼,連你都對他這麼感興趣?一個喜歡救人的人,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就是這樣,我可對他的事情不太感興趣。」顧惜柳盯了對面冷霜一眼,「該你了。」
冷霜點點頭,手胡亂地把一顆黑子隨便往棋盤一放,餘光卻繼續瞄向這個人。
「顧公子,我能向你要一塊金條嗎?」
什麼,冷霜心裡抬起頭,滿臉吃驚地看著這一個人,剛好那個人滿臉嬉笑地看著自己,見他看著自己,冷霜便把目光縮回來。
「給你,你趕快走吧。」讓冷霜更吃驚地是顧惜柳真的拿出了一塊金條直接扔給了於言錯,這算什麼?他到底是通過什麼途徑掙的錢。
冷霜不好說什麼,反正一個從小什麼也不會缺的人向來都不會懂珍惜是什麼。
於言錯沒有表現得開心,只是點點頭便走了。
她心生好奇,她待於言錯走後,便輕輕地問,「這是誰?」
「我的手下。」
「除此之外。」
「一個普通人。」
「不是,你不覺得你。。。。」冷霜還是把剩下的話生生吞下去,她原本想指責他太過不懂珍惜,太過冷淡,但是仔細一想,自己是站在什麼立場指責呢?於是便罷了嘴。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沒覺得那個人很可怕嗎?」冷霜想起了於言錯眼中的寒意忍不住爬到顧惜柳的旁邊,鑽到他的懷中。
「我倒是覺得一點都不可怕。你說說,他到底哪裡可怕?」顧惜柳柔聲問。
冷霜搖搖頭,她只覺得身體一陣寒意,左肩的傷口仍隱隱作痛,「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去城主那裡。」她雙手把玩著他的衣袖,試圖分散自己左肩的痛。
「不用去,他自然會找上來,你和我一起坐在這裡等吧。」
「可是我想出去。我也想去除掉乾屍。」
「那你打敗了肖滿了嗎?」
「能換別的人嗎?」
「那你能打敗我嗎?」
「你把你的玉佩給我,到時候我出去的時候,誰欺負我,我就給他看,我不就安全了嗎?」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你拿去。」
「你倒真是從不缺東西。我只是開玩笑,等我學好了刀法,就不用你擔心了。」冷霜搖搖頭。
「不過是一個玉佩而已,拿著吧,如果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將他千刀萬剮。」顧惜柳解下腰間的玉佩,毫不猶豫地遞給冷霜,這是一個虎首形象的玉佩,虎首的眼睛中是晶瑩透亮的橄欖石,額頭中央點綴著一個藍色的青金石。
「可是,這個玉佩很貴重,我沒錢買啊。要不,你給我一縷你的頭髮,這樣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可以想你。」
「不行,你想我的時候你找我不就好了嗎?玉佩可以給你。」冷霜只好接過那玉佩。
「顧公子,城主大人到了。」門外的侍衛輕聲說道。
冷霜趕緊從顧惜柳的懷中抽出身體,重新坐到他對面。
「讓他進來,備好糕點和茶。」
「遵命。」
乾城的城主是一位約60歲的老人,滿臉的皺紋,他一見到顧惜柳,便一邊跪一邊說,「顧公子,顧夫人,這個城很苦啊,這個城很苦啊,男人很苦,女人也很苦啊。。。。」
冷霜瞄了一眼顧惜柳,見他微微皺著眉頭,她心中不斷喊苦,作為城主不是應該會通過考試嗎?怎麼著老頭說話一點重點也沒有。
顧惜柳打斷了城主的說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能說十句話,說多了我把你舌頭割下來。」
「是,是,是,目前乾城最大的問題是吸血武士和落難武士,從東邊小國來了很多難民,大多是婦人和小孩,更是助長了這些武士的風頭,另外,城內的山賊倒是被清除了不少。」
「什麼,之前我不是讓你開通城內的地下刀市場,讓山賊去對抗落難武士和吸血武士,你倒是現在先給自己多樹了敵。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大赦山賊,這件事,我讓葉恆協助你,其餘的落難武士,吸血武士,我會派人解決,你不用再說了,走吧。」
「可是城內現在主要問題不是乾屍的事情嗎?」冷霜道。
顧惜柳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所以道長不是快來了嗎?」
「是,公子,對了周三公子是在城內嗎?不知道我用不用設宴招待。」
「誰告訴你他在這裡,他不在這裡,你別想打他的念頭,你走吧。」顧惜柳瞪了他一眼,「我之所以幫助你,是有條件的,你必須全力幫助我找到那個人,否則你也別想活著。就你這個治城的本事,我本就應該將你千刀萬剮,但是這件事我管了,你也別讓我失望,你想要什麼樣的人,我都可以為你找到,但是我想要的人,你必須協助我找到。」
城主大人只得不住地叩謝,嚇得不再說一句話,接著便一邊跪一邊出去。冷霜看著那個害怕得縮成一團的老人,心中不禁一顫。但是說不出哪裡的不對勁。
冷霜聽著剛才的話,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她渾身打了一個寒顫,他要找的人,自己也不好問,她捏起一個黑子,放在棋盤的右下方,她只覺得左肩依然一陣痛,鑽心的痛,她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和肖滿練習一下刀法。」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