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浮出水面
中午,汪星從昏迷中緩緩醒來,可是他並沒有先睜開眼,左臂和後背傳來劇烈的痛楚,讓他知道,他還活著,躲過了第一次暗殺!第二次隨之啟動,要比第一次更兇險。
他開始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潔白,白色的牆,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還有一個白衣天使。
紅色的血漿正從膠管輸入他的體內。
「他醒了!」白衣天使說出了一句日文。
接著,一朵黑雲掠過,那個猥瑣的面孔,從焦急變成了欣喜。
「汪站長,恭喜!這裡是陸軍醫院,你儘管放心!我馬上去通知松田機關長!」
「抓到了么?」
「沒有!」
「這是特五組乾的,一定是的,我是運氣好!」汪星知道,他的諜報組不會做的如此漂亮,這應該是老闆派來的,不過為了增添特五組的厲害和神秘,他決定將手中的大牌變成一張王牌。
「求你,幫幫我!」帶著哭腔,他表現出極大的恐懼!抓住那個猥瑣男人的手,就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將自己的軟弱的一面完全展露出來。
他知道,任何人對於像他這樣膽小怯懦的對手,都會輕視,他要的就是那個猥瑣男的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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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課機關長辦公室,松田裕太坐在椅子上,鈴木一郎筆直地站立在桌旁,旁邊沙發上坐著熊本俊二。
「機關長,已經將佔領區全部封鎖,可是沒有意義了!」
「納尼!」松田裕太情急之下,忘記了他的要求說漢語的命令。
「報告機關長,那名刺客故意露出身形被憲兵看到,鴨舌帽,黑衣黑褲,結果,剛才在現場院落的隱蔽處被發現這些衣物,說明刺客早已經改換了裝束。憲兵隊設卡捉拿已經失去意義!」
「餛飩攤上的那五個人審出了什麼沒有!」
「那五個人應該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
「是的,案發時,他們都在整理散落的東西,還有一個人走掉了,在我們到達之前走掉了!」
「什麼?」
「是的,憲兵隊的刑訊課是在案發一個小時后才將事情問清楚,當時小攤上還有一個人,他就是小攤麻煩的製造者!」
「看清楚那人長什麼樣子么?」
「沒有,只知道是個男的,那個人一直在看報紙,報紙遮住了臉,應該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五個人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
松田裕太拿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程曉峰興奮的聲音:「機關長,汪星醒了,已經脫離了危險!」
「好的,我馬上就到!程副官,你辛苦啦!」松田裕太面露欣喜,放下電話道:「走,去陸軍醫院,汪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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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上,松田裕太和熊本俊二各自將窗帘拉上。
松田裕太問道:「熊本君,剛才你一直沒有說話,可有什麼發現?」
「我剛才到了第一現場,這個設伏點選的非常精巧,去往憲兵隊的路要在這裡轉一個彎,恰好看不到拐過彎后的路況,整個車隊只有到了事發地,才能實施急剎車!而剎車的位置,剛好落在那個深巷的射擊範圍內。二百米,很難擊中疾馳的小車後門玻璃,但是,對於靜止的小車就容易多了,一個皇軍小隊至少能找出兩人具有這個能力!這次設伏精妙,顯然是經過了周密的安排。跟軍統上海站以往的手法大不相同,他們的活太粗糙了,通常是七八人拿著大眼魯子一頓亂射!」
「這是軍統剛剛派來的刺客!」
「是的,只能先這麼想!不過,刺客把槍丟下了,在一個隱秘處。那座二層小樓我也看過了,樓頂很難藏住人!」
「那怎麼還能設伏!」
「短時間可以被忽略,五分鐘以上,就會被路人發現!」
「精確設伏,時間和位置高度協同!」
「是的,那個深巷是個死巷,深200米,憲兵衝到裡面后,不得不折返追擊,已經浪費了兩分鐘,這足夠一個人輕鬆逃脫。」
「這說明,設伏者對這裡的地形非常熟悉!」
「不但非常熟悉,他還是一位戰術大師!這個對手不簡單,唉,我們的汪站長不容樂觀!」熊本俊二嘆聲道。
「這說明,汪星還是值得信賴的,或者他口中有著巨大的秘密!」
「目前,可以這麼說,特五組應該就是秘密之一,他知道特五組的信息,肯定是滅口的原因之一!」
「熊本君,這汪星本就是你們組的,這次,又要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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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本俊二仰面靠在後背上,其實,他看得出,這次刺殺行動最大的疑點是時間!時間準確到了分鐘,一分鐘的誤差可以導致整個計劃的失敗。
五個人整理翻到的餛飩攤,應該只需一分鐘的時間!
而這一分鐘,被對手巧妙的把握住了。
汪星謝幕了,新的對手登場了!
他們究竟是怎樣協調這一分鐘呢?
還聽聽他的這名學生的見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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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程曉峰的時候,還是四年前,他在東京大學法律系做客座教授的時候,有一次晚上,他被教室里朗朗的教學聲所吸引,那是異國的聲音。
哪位講師在夜間上課?
他不由得好奇,循聲而來。
透過教室的後窗,看到教室里坐著滿滿的學生,有在校的學生,有軍人,有警察,甚至還有大學老師。
講台上是一位俊朗的年輕人,黑板上用中文和日文寫的戰場用語:
「舉起手來,我是大日本皇軍!」
「不許動,動一動我就開槍!」
「放下武器,你們被包圍了!」
......
他帶著同學們一起高聲朗讀!
顯然,這還是個學生,一個來自於中國的留學生。或許是被這個學生老師的氣質所吸引,他就一直在教室外旁聽,直到下課,教室里響起了熱烈掌聲。
學生們走出教室,還紛紛地相互用中國福建方言話打趣著:「不許動,舉起手來!」
那個學生講師走到熊本俊二面前,深鞠一躬。
「不好意思,打擾了熊本教授的休息時間啦!」
「你認識我?」
「朝日新聞曾經對您報道過,我看過您的照片,您破獲無數疑案,是我崇拜的偶像!」
「哈哈,你這是?」
「去年父親去世,我回國辦理完喪事,重回日本打算完成碩士學業。但是,失去了經濟來源,就向學校申請了夜校資格,算是勤工儉學。我教授中文,簡單實用的的中文。還根據日語發音的特性,選擇福建地方方言,至少能遮蓋住日語發音的痕迹,在中國北方只會把你當做福建人,而不會把你當做日本人。當然,福建人或許能發現其中的異樣,但是福建人多在南方,北方的福建人很少。」
「哈哈,有意思!你是學什麼的?」
「我學的是法律,犯罪心理學、行為學、除了英語,還選修德語。」
「碩士想學哪個專業?」
「我想當偵探!」
「哈哈,偵探專業沒有碩士學位,這樣吧,跟我來吧,我教你破案的本事,想不想學啊?」
「謝謝熊本教授!我想考取您所教授的專業!」
「跟我去警視廳吧,對了,你在中國還有什麼親人么?」
「我是獨子,母親早亡,父親新葬,是有三位叔伯,因我自幼在外讀書,聚少離多,這不,在日本留學已經五年了,親戚也都疏遠了。我現在都不知道,對日本和中國究竟哪一個更有感情。」
「可以啦,加入日本籍,你的情況我們還會落實,這樣吧,給我當助手吧!」
「太好了,謝謝熊本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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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剎車,把熊本俊二的思緒拉回到現實,車子已經停在了陸軍醫院。
三樓的特護病房,三人魚貫而入,鈴木一郎隊長拎著一兜水果。
「汪站長,你受驚了,是我安排失當!」松田裕太一個微躬,語氣透著真誠。
汪星掙扎著要欠身,松田裕太急走兩步,伸手按住汪星的肩膀,責備道:「汪站長,不要亂動,身體要緊!」
說完對守護在旁邊的程曉峰關切地問道:「程桑,醫生怎麼說?」
「您放心,200米的距離,第一顆子彈穿透車窗玻璃時,動能已經折損了四成,穿過左臂,沒傷到骨頭,又消耗了一部分動能。最後嵌入肋骨,造成一根肋骨骨折,沒有造成其它損傷,目前子彈已經取出。第二顆子彈擦傷背部,沒有傷到脊柱,只是創面較大,需要調養一段時日,便無大礙。汪處長挨過兩顆致命子彈,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是醫生寫的詳細病例。」說完,恭敬將病例遞過去。
松田裕太仔細地看了看病例,面露欣然之色,安慰道:
「嗯!汪站長這是為大日本帝國受的傷!我的,感激萬分,也滿懷歉意,那就安排汪站長暫且擔任上海特高課情報組副組長!不過,汪處長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
「謝謝,機關長閣下,汪某定當竭盡所能,為帝國效忠!」
「很好,從一開始起,我就盼望與你這個老對手成為朋友,也真是命運的安排吧!程桑,我表達得還準確吧!」
「沒問題,很好!」
所有人都笑起來,房間里氣氛融洽。
「鈴木隊長,你安排汪站長不,是汪副組長的安保工作,讓憲兵隊協助,我們也安插秘密人員,確保二十四小時嚴密保護!」
「哈依!」
「汪副組長,對這次刺殺你是怎麼看的?」
「這不是軍統慣用的手法,而是一次精心的預謀,他們掌握了我們的行動,軍統派來上海的人,不可能在十來天策劃出這樣的刺殺計劃,一定是長久潛伏在上海的......」
「你說的是特五組!」松田裕太打斷了汪星的後半句話語。
「是,我還沒去找他們,他們倒率先找上門來!」
屋裡眾人都陷入震驚,都不約而同地念叨:特五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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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震驚的是程曉峰!
前天和昨天他就看到汪星在寫材料--《特五組材料》
他沒有刻意去看,那應該是個關於潛伏小組的材料,汪星顯然沒有全部交代,這個估計也瞞不過熊本俊二和松田裕太的眼睛。他的理解,這份材料是上海站一支秘密的諜報小組,這是汪星的一張底牌,不過是渲染一番而已。
沒想到,汪星總結材料的那個小組不是軍統的,那會是哪個系統的呢?
自己這個小組一直是受豐惕的直接領導,豐惕原是力行社的書記,這個軍統前身組織的領導。當時,豐惕應該有三個特別小組,其它兩個情況不明,自己一直負責傳遞戰役級的情報,對於獲得的情報都是分析其價值之後才選擇性地傳遞。
作為一名特情人員,他非常清楚,每使用一次情報渠道,就會呈幾何倍數暴露身份,自己也剛剛接觸到日軍情報的核心地帶,不能為一些無關痛癢的情報冒風險。
不過,讓他不解的是,作為他的直接上級,豐惕不應該給自己下達除掉汪星的指令,這簡直是牛刀殺雞。
但是,命令不容置疑的,他只好執行,為了這次任務,他故意露點蛛絲馬跡,讓假扮夫妻的馮源和周慧參與其中,目的是轉移他的老師--熊本俊二的視線!
至於劉悅欣不過是他培養的預備通道,如果不是這次執行特別刺殺任務,他是不想過早的動用這條線,無奈之下,這條線已經不是秘密!小組成員至少有兩人知道了這個話務員的存在。
老何,這個人非常可靠,是這個小組的組長。
蕭山,是他的同學,雖然蕭山並不知道他這個老同學在一個小組,但是,他非常信任蕭山,這也是他向豐惕推薦的原因。蕭山不見得多麼聰明,他的沉穩和一絲不苟,完全勝任他們這個小組成員職責。
馮源和周慧一個是行動專家,一個是報務高手,尤其難得就是周慧的沉穩,在女人當中,可以說是萬里挑一,她還有很好的射擊天賦,這也是吸收周慧進入小組的原因。
他的小組選擇成員的最重要的標準就是忠心和沉穩!
即便如此,他從未與小組的人面對面過。情報傳遞通過小向,密電就在小向身上,小向定時給幾個老顧客送茶葉,每次都要背著一個茶葉箱子,茶葉箱子是帶夾層的,側邊有幾條縫隙,紙條可以很方便塞進去。
為了傳遞情報便利,必須有數條線路,這就要有幾個穩定的老主顧,為了這幾個老主顧,老何的買賣幾乎是賠錢賺吆喝。
這也讓老何時不時覺得肉疼,他是這個小組的組長,活動經費必須通過他來籌集。捉襟見肘也是常有的事,老何的茶葉店也是小組活動經費的主要來源,他還是非常上心打理。他們不能從國民政府任何一個部門拿到一分錢,否則,有些人將很難守住這個秘密!
還好,小組所有成員都有職業掩護,否則,以茶葉店微薄的利潤,小組成員已經有人扮演乞丐了。
老何傳遞給他的信息則是通過捆在茶葉箱上的一段布條,這布條被打了一個特殊的生死結,快速用力拽就是死結,慢慢地輕輕拽就是活結。
這種結也備受詬病,後來,程曉峰每次接頭時,都帶一個刀片。
在別人看來那就是幾條布條而已,其實那根最長的布條就是密電,沒有人會懷疑小夥計箱子上的幾根布條跟密電沾上什麼邊。
布條的一邊會因為缺少了幾根線,露出一長排線頭,線頭有長有短,就是密電的『點』和『折』,不過加了一套密鑰而已。
這個活可算是累壞了老何,想一想就知道,一個老頭帶著花鏡,在昏暗的燈光下,拿著小剪刀一根一根剪布頭的線絲。
以至於程曉峰每每用放大鏡看那密密麻麻布條細絲時,都會對老何報以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