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九)
這天傍晚,汪士榮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方唐鏡下榻的白雲山驛館。門上的人見他來了,連忙上前問安:「汪大人一路辛苦。」
汪士榮點著頭道:「好好好,向方先生通報一聲,說我汪士榮前來拜望。」
門上的人卻道:「汪大人,瞧你急的,忙什麼呀。下午,方先生才與軍中的故舊歡宴一場,這會子還睡在裡面沒有醒酒呢,怕是見不成大人了。」
「啊?」汪士榮聽聞此言不由得火大,當下冷笑幾聲,拂袖而去。
第二日,汪士榮的行轅中門洞開,兩行錦衣花帽的親兵,在甬道兩旁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幾十名中軍護衛,舉著寒光閃閃的大砍刀,組成了一條刀衚衕,正堂前邊的天井院子里,支著一口大鐵鍋。鍋下烈焰熊熊,鍋內滾油翻騰。柴煙、油煙混在一起,把好端端的一座院落,薰得烏煙瘴氣、陰森恐怖。
荀昭看著這故作威勢的排場,不覺暗暗一笑。他整整衣衫邁著沉穩的方步,穿過刀叢劍林,昂然走到正堂。
方唐鏡知道,這一套是那些隨軍出征的南邑武家後生們擺給荀昭看的,所以心中十分坦然,待士兵們收了刀劍之後才微笑著走了進來。一見面,就是熟不拘禮的熱情問候:「啊,士榮兄,久違久違。各位老朋友都好啊!諸位兄弟北伐以來,與那宋兵幾經血戰,雖然身陷重圍,依舊在為大帥堅守黔中而不肯投降求生,真是可敬可佩呀。方唐鏡今日特率五萬精兵,與士榮兄會獵於矩州,振大魏之威風,滅趙宋之銳氣,把朱玄這老匹夫好好地收拾一下……」
他說得熱情洋溢,也說得慷慨激昂,可是不少人都反應冷淡。汪士榮沉著臉把手一揮,止住了他的嘮叨,不等他開口說話。堂下的幾個後生突然跳了出來,向荀昭怒聲問道:「你是誰,進了督軍行轅,怎麼連個名字都不報,難道是個不知禮法的狂妄之徒嗎?」
荀昭並不搭理這些愣頭青們,而是神情自若地瞟了一眼汪士榮,帶著輕蔑的微笑開口了:「汪將軍這是在問我嗎?不才乃金城一書生荀昭,也就是你昨日傳令要『請』的荀大人。將軍既然說了『請』字,又這樣看重禮法,那麼對你請來的客人,就當以禮相待。為何堂下擺了這刀叢油鍋,堂上又是如此地倨傲不恭,慢說上邦天使不拜下國諸候,即令是平民相交,將軍這樣做法也不合主人之道吧?」
上來的第一個回合,汪士榮就被荀昭這又挖苦又責怪的話打敗了。他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想著向荀昭賠禮道歉,但又礙著眾將的面子,唯恐大傢伙兒看他不起。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擠出一句話來:「哼。好一張利口,好一個說客!方老弟,你請坐,我先請教一下這位荀先生:你我兩軍對壘,勝負未分,你進城見我,有何要事呀?」
荀昭笑道:「汪將軍自入黔中以來,以十萬精兵與我西川開戰,三戰三敗,兵馬十損七。,如今,將軍固守這彈丸孤城,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只要我一聲令下,立時三刻,矩州就將化為一片焦土。請問將軍這『勝負未分』幾個字,又是從何談起呢?」
荀昭這次進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他知道要想叫汪士榮立即投降,就決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只能鎮之以威,曉之以理,先打掉他的銳氣,滅了他的威風,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進了轅門之後,他見到汪士榮對自己和對方唐鏡明顯地採取了不同的態度,所以自己也拿出天國重臣的威勢來。兩番對話,都是用了咄咄逼人的口氣。
果然,汪士榮被激怒了。他「啪」地一聲拍案而起,用顫抖的手指著荀昭喝問道:「我來問你,可是你入京施用奸計,致使宋廷同意川軍入黔參戰的?」
荀昭鎮靜自若地答話:「噢,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此乃朱玄將軍親臨指揮。」
汪士榮依舊不依不饒道:「那麼,僥倖行險,偷襲廬陵,說降隋芳,致使小常將軍歸路被斷,全軍覆沒呢?」
荀昭道:「朱將軍乃我三軍主帥,自然也是他的功勞。在下職司監軍,當然也要盡一份微薄之力。此一戰,令常化之損兵折將,連自個兒的身家性命都賠了進去。而在下不習武,不知兵,在緊急關頭,卻可以為隋將軍指明一條生路,實在慚愧得很哪!」
荀昭正在侃侃而談,不提防堂下的一群後生卻突然衝到了面前,顫聲說道:「好,你承認了就好。我們多少手足同袍慘死在你的手裡,今天我們就要你償命!看見院子里的油鍋了嗎?你剛才說得很對,我們這矩州孤城,確實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馬上就要被你們攻破了。可惜的是你不能再去江東請功領賞,卻要葬身在這油鍋之中了。」
「哈哈……汪士榮吶汪士榮,你真是枉稱小張良的美名了。你的這些部屬連兵法上最簡單的『知已知彼』這四個字都沒有弄通,真是笑煞人也。」
正在狂怒之中的眾人,被荀昭這傲慢的笑聲鬧懵了:「嗯?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荀昭止住笑聲,正顏正色地說:「今日我荀昭布衣青衫,來闖你汪士榮的督軍轅門,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你卻用死來嚇唬我,這是不知彼;分明是你們親手殺了自己的手足同袍,卻栽贓到我的頭上,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這樣無理的話來,是不知已。怎麼,這點道理你也不懂了嗎?」
眾人可真糊塗了:「什麼,什麼,我殺了我,你瘋了嗎?」
荀昭說道:「哼哼,你們曾經為國家鎮守嶺南這蠻荒之土,使南方無事,本是勞苦功高。皇上懷仁慈憐愛之心,聞聽此間將士之疾苦,本欲施天高地厚之恩,多多賞賜你們金銀布帛,在地方為你們購置良田美宅,以為子孫立長遠產業,令你們解甲歸田,得享安樂。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如此這般不是很好嗎?而你們卻為妖言所惑,辜負陛下隆恩,為虎作倀,追隨叛賊為禍一方,使得多少將士兒郎陳屍沙場,暴骨荒野。而在天軍入黔攻湘的關頭,你們安坐城中閉門不戰,眼睜睜看著天軍拿下廬陵,使在湖南的十數萬兵馬陷於絕境而無動於衷。凡此種種,在你們的心中,何時替自己的袍澤著想過?這難道不是你們親手斷送了自己兄弟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