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窟

林清風來到櫻樹旁，伸手撫摸著久經風霜的樹榦，眼神悲戚。

這棵櫻樹，是整個林宅的根基所在，最初的最初，這只是櫻神遺落在這白陸州上的一枚發簪。林家的先祖撿到它，見它輝光閃耀，與人界之物有異，便將其虔誠供奉在祖宅中。而每當林家人遇到危難時，此發簪周身便有幽光升騰籠罩，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也能助其脫離險境。

林家人世代以嫡傳子鮮血沾洗，從未間斷。竟得到八重天上櫻神真身的眷顧，將發簪化作一株參天櫻樹，植於扶風山下林家祖宅之內，並許下誓諾，凡根須所到，枝葉所及，有林家後人處，皆受護佑。

長天之上，月明星稀，雪色的月光穿透樹影，細碎的落在少年悲傷的眉眼之間，像一隻溫柔的手，想要為他撫平傷痛。

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之後，林清風從袖間取出一把匕首，順著自己的指尖，慢慢劃下去，直到掌根處，血珠從傷口中湧出，撲落落跌入樹下的泥土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把手附在樹榦上，雙目緊閉，眉頭也因劇痛擰在了一起，嘴中輕輕誦念：「八重天上的櫻神不落千顏，聽到我的召喚，享用這甘甜的獻祭，舒展你的袖染，駕臨人世，保佑這一方徽印之地，百無侵擾！」

櫻樹的樹榦「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周圍縈繞著低低的歌聲，千迴百轉，如泣如訴；又似有女子眾眾，追尋嬉戲於花海之間，笑語歡歌。一條血印隨著樹榦迅速升起，櫻樹變得粗了數倍，樹冠的花枝如迎風的華麗蓋幔，向著周圍迅速舒展開去，大片大片的粉色，蔓延著，蔓延著，很快遮住了整個林宅的上空。

林清風的臉色變得煞白，聲音也變得發抖，但是直到最後一點天空被遮蓋，他才停下誦念，把手慢慢的從樹上拿下來，從懷中慢慢拿出一條秀絹，包紮起已經不能動彈的左手。

倚著樹休息了一會，林清風強撐著身體，回到荷苑。

荷苑裡，聽棋和聽竹正等在那，看著少主歸來，他們都是一臉擔心。

「少主，你沒事吧？」木香迎上前去，焦急地詢問。

「沒事。」林清風在軟榻上坐下，木香幫他倚上軟墊，緩和了一會，稍微有了一點力氣，他便強打起精神，掃了一眼面前幾人，面容冷峻，沉聲吩咐道：「聽棋聽命！」

聽棋道：「屬下在！」

林清風聲如疾風，說：「府宅各處入口均布隱魈三人，兩人守衛，一人巡遊，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來報，若有厘國人擅闖，當即格殺！」

「是！」聽棋領命而去，毫不遲疑。

林清風又命：「聽竹！」

聽竹道：「屬下在！」

林清風吩咐道：「命令花奴給曳息花澆水，給繞膝藤施肥，花侍各處游移，無論如何不能讓外人走進櫻園一步。」

「是！」聽竹亦領命而去。

屋裡恢復了安靜，林清風倚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著窗外花樹窸窣生長的聲音，年少的臉上又籠上淡淡的憂傷。

他很懷念他的父親和母親還在的時光，曾經的自己和蒼星一樣，可以在父母膝下撒嬌耍賴，整天無憂無慮，不必擔心明天會怎樣。

然而現在，父親母親相繼離世，整座鉞城也籠罩在危機的陰霾之中，蒼星的涉世未深，更是讓他擔心不已。

「唉。。。」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睜開眼睛，眼中儘是肅殺，站起身來，徑直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木香，隨我去劍窟。」

「嗯。」叫做木香的侍女輕輕點頭，跟在身後。

月亮已經升到中天，明亮耀眼的光華，照得大地如沐白晝，白衣素服的少年，穿過花圃和竹林，池潭和蓬居，來到林家最隱秘的所在——劍窟。

劍窟是林家打造兵器的工坊，位於宅院的最北側，最初時這裡是林家人依扶風山的山體上開鑿的一個巨大的洞窟，而後在漫長的歲月中，這裡被不斷擴大完善，所有的武器從最初的冶鍊到鍛造成型，都在這裡完成。

門口的劍奴見到二人到來，微微頷首，運足力氣打開了面前的石門，二人順著石階走下，進到內里。

這裡非常寬敞，單是這一間就足可以站下五百人。再往裡面，從左到右，各個房間有各道工序的工台井然排布，劍奴們各司其職，絲毫不亂，空中只有鍛造工具捶打淬火的聲音。左側牆邊一排鐵架，上邊擺滿了兵器鍛造的書籍，完成和未完成的兵器。右側的一側石壁，有扶風山的泉水流下，連綿不絕，底下一條開鑿的水渠，從石下引入院宅，叮咚而去。再往右有一方巨大的石槽，黑障障的，有幽藍火光明滅跳躍，竟是華陽山下的幽冥火種，再看那石槽，果然是破天青玄石所鑄，若是尋常鐵石，恐怕早已銷熔。

劍奴們看到少主來到，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等待吩咐。

林清風看了看林立的鐵架，在心中慢慢計算，巡看了兩個來回之後，才慢慢的說：「所有武器中，破天青玄石所制的、千浮國定製的、府內自用的，還有兵器譜，全部放到密室。」

說著走到幽冥火石槽旁的石壁邊，運足力氣摁住一塊稍稍突起的石頭，石壁轟隆隆作響，一道石門打開。一間斧鑿光滑的石室出現在眼前，石室里石桌、石凳，石床具備，還有放置燈火的石台。這裡是林家嫡系傳人冥思御靈的地方，外人素常是不準入內的，而今非常時期，卻不得不開啟用以避險了。

林清風走進石室，右側又有一道石門，木香舉起燈火走在前面，啟動機關，裡面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洞穴，四周一片青黑，竟是一個破天青玄石的礦洞。

這裡的破天青玄石，足以打造一個國家軍隊所用的武器，難怪外面要做一個石室掩人耳目，又要劍奴日夜把守，外人只當是林家怕有人來偷兵器譜，內里卻是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所在。

「都搬進來吧。」林清風說。

劍奴們聽得命令，都動作起來，雖然都是些沉重兵器，他們拿著似乎格外的輕快，也沒有發出太多嘈雜的聲音，就這樣，只是默默地，一件一件的，拿進來，擺好，似乎他們並不思考，也不疑惑，即使身有神力，也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唯命是從，沒有絲毫異議。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氣氛變得有些壓抑，他們都知道，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了，而且是不好的事情。

等所有該搬進來的兵器和書籍都搬了進來，劍奴陸續回到外室，林清風淡淡地對木香說：「封了這個礦洞，還有石室。」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木香臉上生出了悲傷地表情，她知道，少主做出如此決絕的決定，他的內心定更要難過得多，但她沒有多問，只是按照少年的命令去完成該做的事情。

林清風回到外室，跟站在那裡的劍奴說：「一切都還跟原來一樣，該做什麼還做什麼，不過這段時間過去以後，恐怕劍窟也將被封存起來，到時候的你們——」林清風看著這些為林氏一族忙碌了一生的人們，雖然於心不忍，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出來，「將不能再在這裡出現。」所有人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眼中都是悲傷，但是他們沒有反駁，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頭。

林清風嘆了口氣，只能無奈的說：「也許哪一天，還能回來吧！」然而，這是在安慰劍奴們還是在安慰自己，他自己也說不清。

此時的林清風並不敢多做停留，他出了劍窟，復又走向櫻園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