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遊行與周旋與假面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能有多大?
身高,體重,外貌?
身體強度,思考方式?
除去後天的不確定因素,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少?
將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族少爺與一個寒門子弟的成長環境對調,他們是不是就能活出不同的人生呢?
所以,人與人其實沒有那麼大的差別吧。
沒有人生來就是別人的奴隸,沒有人生來就註定低人一等,所有的身份都是在社會中慢慢貼上的標籤。
既然這樣,憑什麼那些貴族就能坐吃山空,就能坐在柔軟的墊子上毫無煩惱地欣賞被壓迫的人們的苟且偷生,甚至在那樣境遇的人身上饒有興趣地再來一刀。
金字塔最底層的人甚至已經不再是單純地被壓榨勞動力,他們的生活,掙扎的樣子也變成了貴族們消遣娛樂的一部分。
但一個國家最多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這座金字塔的底層啊...
貴族們給人民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大到人們來不及抬頭,大到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他們欺瞞了大眾這麼久,以至於他們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根基究竟是建立在什麼上的。
格羅姆點燃火把,高高地舉過頭頂。
天空漸漸落下帷幕,泥濘的街道上亮起一朵又一朵閃爍的螢火。那麼微弱,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但慢慢地,越來越多,在每個路口,在每處節點彙集,涌動成一條細長卻不斷龐大的河流。
一開始只有格羅姆,但慢慢的,有人從他腳邊搬走木箱,拿起一摞又一摞的蒼白笑臉面具分發給人群。
很多人推開窗戶觀看著這一難得的景象,更多的人則推開房門點燃火把,自覺加入這一場無法停息的奔流中。
因為警署的大多數警官都被支出了城,而傭兵協會中的大部分直接由貴族給予酬勞的傭兵也參與了福爾唐家的【護送任務】,所以根本沒人能夠,或者根本沒人想要去阻止這場聲勢浩大的遊行。
「所以等風向改變,給他們一把火......」
格羅姆念叨著無銘在他酒館里說過的話,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火把閃爍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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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古芥城警署的人么?我是福爾唐家雇傭的傭兵,負責護送這一次的貨物,這是我的證件。」
無銘笑眯眯地走過來,熟練地從坎肩的包里翻出兩個小本。
「這個是傭兵的證書,這個是福爾唐家的證明,請過目。」
事發突然,在場的人幾乎都沒有反應過來。尤其是迪庚斯,甚至完全忘記鬆開攥著霍普斯耳朵的那隻手。
回過神來的署長連忙命人去檢查證件,然後整整儀容,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
被丟到一邊的霍普斯還愣在原地,腦海里回蕩著剛才迪庚斯說過的話。
【禁地】,【根基】?
他們不是在調查失蹤案么?
不是為了以後不再有更多的人遇害了么?
國家的根基?
【警署】不是為了保護【人民】而存在的么?
是...我的問題么?
眼前這個署長是經歷過【舊盟】的人,在【舊盟】期間也做過警署的工作,所以他應該更明白這點吧...
是我哪裡做錯了...
這兩天里...先是無銘告訴她【查不出】,又是迪庚斯告訴她【不能查】。
是...我的問題么?
「啊!是的,我沒找錯就好。」
無銘一副虛驚一場的表情,接著神神秘秘地貼近迪庚斯的臉低聲對他說:
「其實這次中途來找您也是福爾唐老爺的意思,畢竟事態嚴重,城內實在是找不到人了。老爺也是怕遇到危險,畢竟您懂嘛,那群刁民...」
無銘對著古芥城的方向努了努嘴,做出厭惡的神情。
「這次的暴亂事發突然,我們都沒有準備。還希望您能先帶幾位警員護送老爺回去,在分幾人幫我們保護一下這次的貨物。畢竟...這些東西還是挺貴的,要是半路被人截下來,那中心城的那些大人們追責起來...這個治安問題其實...」
半恭敬半威脅的語調,無銘彎著腰將迪庚斯引至車前。
「然後看到你們正在押送犯人啊...」
無銘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下,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從指尖伸了一根觸鬚出去,狠狠地抽了車底一下。
「怎麼了?」
福爾唐察覺到異樣,從車上走下來查看情況,迎面就撞上了警署署長。
「福爾唐大人。」
署長欠了欠身,想表現得尊重一點,但礙於面子還是沒有做出什麼太出格的舉動。
「哦,老爺。我們正說到呢,這位警官他們抓到了兩個犯人您看怎麼處理?」
「請...拉上車啊!還在等什麼?」
福爾唐毫不猶豫,他知道這兩個女孩都是無銘身邊的人,無銘此舉大概率就是在試探他的態度。但他又不能表現出署長和自己太過親密的關係,所以趕緊改用「拉」字。二來,他也想藉此控制住這兩個人,在貨車這種固定的區域掌握住他們的行蹤是最容易的,可謂一石二鳥。
「明白。」
迪庚斯著急在福爾唐面前樹立形象,所以積極執行著他的命令,連忙讓人把芙蕾和二人帶上了一個相對空曠的車廂。
一副沒搞懂狀況的樣子,在路過無銘身邊時剛想張口問些什麼,就被身後的芙蕾猛地撞到前面。芙蕾回過頭沖著無銘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推著鑽進車廂。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咬耳朵地將這句話告訴,芙蕾閉著眼睛默默靠在牆邊開始休憩。
無銘目送著兩個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又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道:
「對了,為了方便行動,警官你就和福爾唐老爺坐一節車廂吧?」
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迪庚斯怎麼可能拒絕?他指定了幾個警員去看管犯人,就攙扶著福爾唐走進車廂。
「那就從那個地方開始分離吧,第一節車廂全是要回去的人,我們就從這裡繼續前進去中心城。」
無銘囑咐給第一節的負責人,由他來安排一會兒的行程,並重點強調了:
「記住,動作一定要輕柔,老爺難得坐一次貨車,你也不想砸了飯碗吧?」
「當然當然,您放心就好了。」
車夫拍著胸脯保證,又偷偷看了眼齊刷刷站在工廠門口待機的監察者,心裡泛起一陣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恨不得馬上離開。
「那就出發!」
無銘拍了下拉著車的一種名為【Berg】的地龍的屁股,那東西受到刺激,開始在車夫的引導下慢慢掉頭。
「怎樣,問出什麼了么?」
福爾唐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詢問,等待面前的傢伙給出答覆。
迪庚斯緊張地解釋:
「那個...因為收到了大群監察者的阻撓。所以其實並沒有問出什麼。不過她們就在手上,一直在我們的監視範圍內,等日後再審也完全沒問題,我們古芥城警署的手段還是很多的。」
福爾唐「哼」了一聲,沒繼續問下去。但沒過一會兒,他突然警覺地問道:
「那個傭兵呢?」
他沒有直接說【無銘】這個名字,因為他知道這個名字對於眼前這個傢伙的分量。想來,這個自稱【無銘】的傢伙應該也是假借了那個人的名字罷了,一個假的名字容易引導不必要的聯想,導致出現更多麻煩。
「還在車下吧?大概。」
迪庚斯還很滿意那小子的自知之明,知道是兩個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在聊天,於是自覺沒有進來攪局。
但福爾唐可沒有這個想法,他深知無銘的手段,趁機消失對他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正要起身叫停車子的時候,掛在門外的無銘突然敲了敲窗子:
「我來問下,那個沒有跟上來的兔子警官也是一起的嗎?」
「霍普斯......」
迪庚斯喃喃念了一遍,冷冷地看向無銘:
「她在幹什麼?」
「不知道,好像就是站在那裡發獃。要把她帶著么?」
迪庚斯看向福爾唐,福爾唐看向無銘。
無銘笑了下,聳了聳肩。
福爾唐轉臉看向迪庚斯,淡淡地說:
「隨便。」
迪庚斯撇了無銘一眼,語氣十分不屑:
「你聽見福爾唐老爺說的了。」
「那我去處理。」
無銘點了下頭,跳下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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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就像奔流,瞄準一個方向就會一窩蜂地衝過去。
而格羅姆所做的無非是引導這個方向而已。
戴上假面,這樣不論你怎樣冒犯,也不會有貴族派遣的傭兵來暗殺你。
舉起火把,使自己處在光明的中心。
每個人都是星火的中心,儘管那很渺小。
但在無人阻擋,無人克制的情況下,依舊能夠掀起燎原之勢。
「嘿!大嬸,外面在遊行啊,還有免費的面具拿。」
賣花的少年從門外跑回,咋咋呼呼地甩了兩三個慘白的笑臉面具在首飾店的櫃檯上。
「遊行?今天有什麼活動?」
庫拉放下手中小小的鎚子,解開皮質的圍裙站起身來向店外觀察。
「不知道,不過好像不是什麼表演的人,在外面舉著火把的傢伙都是平時的路人們啊。」
「那他們在往哪裡走呢?」
聽到沒有表演,庫拉便沒有一點興趣了,於是又坐回去研究起那副簡陋的面具。
「看方向....好像是福爾唐子爵府啊。」
賣花少年進進出出,拉住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獸人種:
「大叔,你們在幹嘛?」
轉過臉來,是一張慘白的笑臉,在火光與夜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恐怖。
但卻並沒有做出什麼恐怖的舉動,想法,那人好似無奈地嘆氣,又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
「大家在走向一個共同的目標。」
「什麼目標?」
他還想問出些什麼好玩的東西,但那人只是仰起頭,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身後。
「她知道。」
回頭,庫拉大嬸一反那股頹廢的感覺,將笑臉面具蓋在那張變得精神十足的臉上。
「不是吧大嬸?連你也?」
庫拉已經很久沒有為一件事這麼激動過了,她深知這件事的意義,也清楚後果,更為此感到欣喜。
面具是一張慘白的笑臉,戴在這樣一個有些肥胖的女人身上讓人感覺有些滑稽。
但她不會這麼想,而是在心中又念了一遍,在遊行的隊伍中每個人都在默念的,面具內刻著的一句話:
【SingefürdenWiderstand(為反抗高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