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命運中的撥雲見日(上)
這一日,山林中從清晨起便瀰漫起一了陣霧氣,遠遠看去似一層層白紗將其籠罩其中,伴隨著翠綠微茫,顯得清冽而朦朧。
「都說大霧不過晌,過晌聽雨響,希望這大霧早點散去,可千萬別下雨了。」
清都峰上,楚稱心視線望著遠方的山林,嘴裡輕聲說著,她搓了搓有些紅潤的耳垂,手指感受到了些許濕潤,身後響起了幾道鞋底踩踏草泥時才會發出的鬆軟聲響,少女回頭看了看來人,見有三男一女由遠及近,破霧而來。
少女看清來人後綻放出一個笑容,跑到那女子身邊,攬著她的胳臂歡喜道:「步師姐,你怎麼來啦!」她又朝其餘幾人依次道:「還有陸師兄、薛師兄、莫非是看靳師兄最近連日教我猛劍式,怕我厚此薄彼,耽誤了你們布置的功課不成?」
此四人,正是傳授少女各自本峰劍道的陸北辭、薛觀、靳顏刀還有浮遊峰的步尋雙。
陸北辭與靳顏刀聽見少女的話,對視一眼俱是有些無奈,而薛觀因為是修練閉口劍的緣故,白天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在一旁憨厚地笑了笑,唯有那步尋雙,在幾人中與楚稱心相處最久,關係也最為親昵,她輕輕掐著少女的臉頰,佯裝怒道:「好你個小丫頭,學會了游劍式招呼也不打就跑回了清都峰,師姐尋你不著自然是要來找你呀。」
楚稱心捂著臉,嘴裡支吾求饒道:「唔……師姐饒命啊……不能怪我……是我師父交代讓我不要亂跑的……不信你問靳師兄……」
三個男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平時他們教授少女劍法時可沒少被她捉弄,如今見到這位清都峰的小太歲吃了癟,更是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姿態,亦是覺得有趣的緊。
步尋雙鬆開了手指,旋而摸了摸少女的痛處,她望著少女的臉龐,柔聲憐惜道:「稱心師妹生的如此惹人憐愛,師姐光是捏一捏就覺得心疼不已,一見到你氣就消了大半,哪裡還想著要罰你呢。」
楚稱心眉開眼笑,歡快地撲入步尋雙的懷中,瓮聲瓮氣地說著:「師姐~你最好了~」
在場的男人們有些突兀地的挪開了視線。
少女抬起頭,「對啦,是什麼原因讓七劍中的三個人齊聚清都峰呢?這肯定不是因為我吧?」說完,楚稱心覺得這句話有些冒失,退了一步,補充道:「就連桃山的『夜遊神』都來了,師妹真是惶恐。」
「夜遊神」這個諢號,自然是少女為了保全薛觀的顏面臨時起意。
薛觀不在意地一笑置之,一旁的靳顏刀沉聲道:「是老前輩的意思,他叫我四人今日過來,說是想讓我們見證一樁事,但至於見證什麼,老前輩沒有多說。」
「請你們四個過來當見證人?」
楚稱心眼珠轉了轉,聯想到四個人身份,她不禁猜測道:「師父不會是心血來潮想考考我功夫有沒有長進吧?」
步尋雙點了點少女的鼻子,笑道:「就算是羅老前輩要考你,以師妹的劍道天賦,想來也是小事一樁,你不用太過緊張,大不了屆時師姐給你打掩護。」
楚稱心面露難色,搖了搖頭道:「步師姐,你不明白我師父的想法,那魏猴兒被他折騰得死去活來,連我這個做徒弟的都有些捉摸不透,若僅是考驗劍法那麼簡單,我反倒沒那麼擔心了。」
步尋雙聽得雲里霧裡,問道:「這個魏猴兒是誰?」
楚稱心正要解釋,就聽陸北辭率先道:「是我長揚峰的一個師弟……」言罷,他左右望了望,又道:「魏師弟還在山中未歸么?」
少女點了點頭,說道:「是呀,這整個月魏猴兒都要在山裡面呢,就連我也沒有他的消息。」
陸北辭皺了皺眉頭,有些責備地說:「如今離這群入門弟子的大比之期已經是時日無多,魏師弟目前進展如何我也不知,庚師叔本就對這事不悅,何況他在深山之中幕天席地,要出了什麼岔子,我又該如何是好?」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陸北辭一怔,發現是默然不語的薛觀,他在對上了薛觀的視線時冷靜了下來,而在場眾人中,也只有靳顏刀最能夠感同身受,他勸慰道:「陸師弟,我那木師弟此刻也正在山中修行,說來也是有段時日了,陸師弟護幼心切我們能夠理解,不過他們這一輩的弟子總是要有些磨礪的,你也不用過於操心,要是他們身處桃山都無自保之力,那麼也妄為桃山弟子了。」
陸北辭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雖是在桃山,但有前車之鑒,我不得不防啊。」
楚稱心知他話中含義所指必是清都峰蛇妖逃竄一事,她也不計較陸北辭的舊事重提,反而提議道:「眾位師兄師姐還沒拜會過師父吧,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陸師兄要是對魏猴……魏師兄有所掛礙,可以當面向我師父求教。」
陸北辭頓了頓,最後只能說道:「也好。」
眾人一行至參玄洞,老人正在閉眼調息,而此時洞前已有兩人正在耐心等待老人醒來。
「馮昱鐵樹?」陸北辭低聲確認道。
面如鷹隼的青年人轉過身,見到眾人也是有些詫異,他身邊的矮個少年反而先是認出了楚稱心,驟然發難道:「找你好久了!」
說完,只聽錚然一聲,一把長劍被他握在手中,飛速朝楚稱心殺來。
只是那劍尚未到楚稱心近前,矮個少年只覺手中一空,隨後身後劍匣猛地一沉,自己額頭被人用手指輕輕抵住,那股衝勁也隨之卸得一乾二淨。
「藏鋒。」
靳顏刀立於少女跟前,輕輕吐出兩字后,雙指一點,矮個少年向後連退了數步,正要一屁股被推坐到地上時,幸好身後被一人給及時攔住,從而才堪堪站定。
「劍是好劍,不過你要用來欺負我師妹可不行。」
步尋雙不知何時已經飄至矮個少年的身後,她方才剎那間奪劍還匣的動作,矮個少年甚至連看都沒來得及看清。
楚稱心這才想起眼前這個矮個少年是誰,她疑惑道:「再造峰的周豪?你無緣無故找我來喊打喊殺做什麼?」
那個原是不可一世的矮個少年沒有急著回答,反是抬眼不抬頭地打量著在場所有人,而自己師兄的聲音也從背後傳了過來。
「他們皆是桃山的中流砥柱,師弟可還想動手?」
周豪的神情逐漸緩和下來,對著靳顏刀等人施了一禮,語氣生硬道,「師弟一時衝動,越矩理當受罰,靳師兄教訓的是,回峰之後我會向師父請罪……」
他轉過身去,走了兩步忽又停住,背對著少女,微微側頭留下一句,「飛鴻的傷勢,至今未愈。」
看著矮個少年回到了自己師兄的身邊,楚稱心腦中浮現出那隻犄角如劍刃的白鹿苦苦支撐,立於蛇口時的情景。
石洞之中,老人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
「既然都到了,那就進來吧。」
一行人進入洞中,楚稱心緩步上前立於老人的右手邊,面對的其餘六人則是恭敬地一一見禮。
老人目光如炬掃視而過,看見周豪時一頓,旋即又落到了他師兄馮昱鐵樹的身上,那青年人頓時畢恭畢敬,道:「家師有命,叫我攜師弟今日特來拜會羅老前輩。」
老人似乎對再造峰兩人的到來並不為奇,他輕輕點了點頭,「看來孫師妹自執掌執劍堂以來耳目較之從前是更為靈便了幾分吶,喔,也對,我都差點忘了,如今的桃山七劍也是由執劍堂所管轄,你們之中一下來了四個,她不知道才算是奇怪了。」
對於清都老人口中所道出的驚人之語,年輕的晚輩們皆是緘默不言,唯有薛觀,是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
楚稱心打破了沉默,問道:「師父,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引得幾位師兄師姐大駕光臨。」
老人看向自己的弟子,溫言笑道:「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無非就是清都峰沉寂了幾十年後,撥雲見日的一天而已。」
……
……
山中瀰漫的霧氣格外濃重,目光能及之處僅餘三丈之地。
林中陸續有砍伐聲傳盪四野,木鵬舉日復一日地練習著揮劍,他在學習著一種精細的控制,試圖出手時的每一分力道都要分毫不差。
若當陽峰的「滾瀑法」代表著收,意味著人可以在巨大的阻力之下用最費勁與最緩慢的力量去練習劍法的話,那麼他眼下的練習,就是代表著放,這是最為枯燥,也最為考驗耐心的方法。
每日揮劍一千三,這是靳顏刀給他交代下來的課業。
距今為止,木鵬舉都做得很好。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可能還會更好。
「噠~」
他木劍擊出的力道瞬間弱了一分,那個聲音又來了,距今為止的半個月里,它總會時不時出現在自己耳邊,有時在晌午,有時又在深夜,有時每日會來一次或是兩次,有時又會隔上幾日才出現,它就像是一隻陰魂,在深山之中不斷地糾纏著自己。
它襲擊自己的方式很粗糙,每次都是那些隨處可見的石子樹枝等物,不過其中有一個起初不怎麼顯眼,但後來不得不正視的變化,那就是——
木鵬舉轉身手臂一抬,一塊硬物打在了他小臂上,那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他撿起來,走到樹下的一個角落,放了下去。
那裡,有一連串的石頭從只有指節大小到現如今的這塊被依次排開。
它在變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危險。
木鵬舉看了一眼這些石頭,望向身後迷霧,那裡面有一個人影佇立不動。
一絲殺意在心中升騰而起,靳師兄告訴過自己,他的業障就在這片深山之中,只要將其斬殺,自己就能在催動氣機之時——
張弛有度,收放自如。
「砰~」
就在木鵬舉蓄勢待發,緊緊盯著那道人影時,又是一塊石頭突然從側面飛來,這一次是硬生生的打在了他的右臉上,他的視線也隨之一歪,而那道隱匿於迷霧之中的人影,方才並沒有任何的動作。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塊帶有自己鮮血的石頭,而自己眼角處,有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自己的臉頰滴落在地。
木鵬舉的五官慢慢變的扭曲,他面露猙獰之相,雙腿一彈,剎那間就奔到人影面前,揮劍就是攔腰斬去!
霧氣被他的那把碩大木劍一帶而過,迷霧開始重新籠聚,而他高大的身影,也被漸漸遮蓋住了。
……
……
「哈嘁~」
魏笠感覺鼻子有些痒痒的,反正四下無人,他用手指扣了扣,百無聊奈地在火上翻轉著手中剛打來的野味。
他現在邋遢的形象幾乎就是個野人了,就拿頭髮來說,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三個月,剛來時自己還只到額頭的劉海如今已經是垂到了鼻樑,再加上他頭髮又硬,兩邊若不修剪就很容易炸毛,頂著個這樣不三不四的髮型,換成以前他,是連出門都不敢出的。
魏笠三兩下解決完食物,來到山澗旁把手洗凈,望著水中自己的倒映,他忍不住嫌棄道:「哇,自己把自己給丑到了。」
話雖如此說,但他自尊心作祟,捧起清水后立馬就往臉上澆了澆,直起身後,手指呼嚕著頭髮趕緊往腦後捋順。
他看了看周圍,見到山霧一直不散,有些苦惱地嘟囔道:「這霧氣不散我也不敢亂走啊,要是走丟了找不到水源就麻煩了。」
山中蟬鳴鳥叫,身邊更有流水潺潺不斷,魏笠盤膝而坐,正準備參玄吐納時,有一陣美妙的琴音傳入他的耳中。
「有人彈琴?」
他閉眼聆聽,十分享受,這裡本就是高山流水,輔以音律更是頗有意境,讓人回味,但久而久之,少年聽多了不免生出一個疑惑來。
「嘶~這能不能換個曲目啊,一直單曲循環快大半個時辰了都。」
魏笠看向山澗的上方,琴音便是從那裡傳來。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自打進了深山,少年已經快大半個月沒跟人說過話了,那彈琴之人也不知是那一座山峰道場的,恰好趁此時機認識認識也好,反正這大山之中也沒有什麼擅闖的禁忌。
「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雖然我不會吹簫吹笛,不過吹牛我還是很擅長的,沒準這回見著了,還能多個朋友。」
少年心下打定了主意,尋著琴聲,沿途溯流而上。
霧,逐漸消散開來,
大霧之後的陽光果然比起往日,更為燦爛了幾分。
耳邊的琴聲越來越近,而少年翻上了一座小山頭后,他的眼中,看見了一抹久違的紅衣。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少年也是慢慢迎著破霧的陽光,走上了清都峰。
他站在洞外,揚聲說道。
「白鷺峰荀川,奉家師之命,特來清都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