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長夢

從那片哭聲里掙扎著走出去，看著院子里那棵光禿禿的梨樹，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原以為俞琰去世的時候，我不會傷心的，畢竟我花費了這樣久的精力，我那樣恨他。

可是我現在為什麼這樣難過？我為什麼不再恨他？

若水扶著我，我們往院子里走去。

我慢慢擦乾淨眼淚，不要再繼續哭了，哭什麼呢？有什麼好哭的呢？

這一切都是自己選的，不管怎樣，已經不可能有退路了。

走到一座小亭子邊，我坐了進去，若水陪著我，我們兩個沉默著，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風穿花拂柳而來，帶著冷氣撲在我臉上，我清醒起來，看到枯葉在地上翻滾，畫著長長的圓圈。

我看著這長長的亭廊，彎彎折折，好似沒有盡頭。

可是怎麼會沒有盡頭呢，它的盡頭就是我的院子啊，是那座讓我長出白髮，埋葬我歲月的院子啊。

我站了起來，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俞琰攢了很久的錢，因為他想去買彈弓，可是後來那錢給了我，給我和梨落買了糖葫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我朝前走去。

到了院子里，大家都面有戚戚，阿嫣紅著眼眶，對我說：「太太，是不是……」

我點點頭，阿嫣的眼淚滾下來，屋子裡的丫鬟都低著頭，又人低聲抽泣起來。

阿嫣哭什麼呢？

這麼幾年，俞琰跟她都沒說過幾句話，她哭什麼呢？

對啊，她是良善之人，這樣的消息，她自然難受。

你看看我，做了不幹凈的事情後果然就洗不掉了，手上洗不掉，心裡也洗不掉，我如今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單純了。

我坐到榻上，揉了揉眼睛，心裡倒是不痛了，可是頭痛了起來。

「太太，您不要太悲傷。」阿嫣抽搭著安慰我。

瞧著她真誠的眼神，我點點頭，咽下了其他話，我說：「我知道，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想躺會兒。」

把她們都打發走，我換了衣服，卸下了頭上的釵環，躺到了床上。

若水幫我點了安神香，然後輕輕幫我放下帘子，也就出去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一個人躺在床上過，現在突然意識到床上是多麼舒服。

我聞著安神香的味道，那種淡淡的一縷縷的香味，它讓我神清氣爽，頭也不痛了。

我閉著眼睛，想著等俞琰的葬禮結束了，我要帶著蕭娘回草原，然後在那邊住一段時間，把晨兒也要帶過去，他雖然還小，可是沒有關係，帶他看看，這大好的江山。

回來以後，我就要把阿嫣的婚事解決了，我要想辦法讓阿嫣見一見那些世家公子，說不定她會看上其他人。

要是她還是喜歡寂歡，那我就再試探試探寂歡，要是寂歡是個懦夫，那就算了，要是寂歡並沒有想跟阿嫣在一起，那也就算了……這倒不是大事，大不了不跟寂歡在一起，阿嫣傷心幾年，也總會走出來的。

然後等綉竹孝期一過，立馬讓她和程英完婚，我如今怕的是孝期未過又趕上國喪，那又得守幾年國喪，綉竹怕是要硬生生拖成老姑娘了！

只希望皇上再多活幾年，至少讓綉竹成了親，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了。

然後若水……若水她也沒有合適的人，還是不強求了吧，到時候有緣分的話，緣分自然會來的。

唯一心裡沒有著落的就是佳莉了，她究竟去哪裡了呢？後來我也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有看到她的蹤影，一個大活人，怎麼就能這樣不見了？

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她去了我這種肉眼凡胎的人找不到的聖地仙境吧。

她在那裡肯定也得到了真正的救贖，她真正地放下了，每天清心寡欲，過得很好。

然後就沒什麼事情了，沒什麼重要的大事情了。

想到這裡，心驚肉跳起來，我自己的人生一眼看到了頭，就這樣一眼看到了頭，多悲哀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情平復下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這個世界上這麼多的人，他們的人生不也都一眼看到了頭嗎？

這不是大部分人的悲哀嗎？我又何必為此難受呢？

我自嘲地笑笑，又想了想近期的事情。

俞琰去世，要大辦葬禮啊，我也得去主持事務，這隻怕有的忙，但是他多可憐啊，這也是應該的，我嫁給他后，就沒為他盡過心，如今也該為他儘儘心，我又哪裡是那種無比絕情的人呢？

如今想起他，眼淚就會流出來，他毀了我的一輩子，我也毀了他的一輩子啊，要是我真正為他著想，梨落就不會死，他也不會納翠蕉，我也不用除掉石剛，蕭娘不會出事，珊珊也不會成為他的妾。

他的一生按道理明明是別人羨慕的模板，年紀輕輕，立下赫赫戰功，封侯拜將，有青梅竹馬的妻子，有生死相許的妾室，還會有很多可愛的兒女……

我輕輕嘆息著，任憑眼淚掉在枕頭上。

如今都了結了，都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

過了俞琰的葬禮，我要給我的家人祭拜，給他們做法事，告訴他們我已經做完了所有讓他們不能忘懷的事情，希望他們也能夠放下，希望他們早登極樂。

還有梨落，她如今應該也釋懷了吧。

然後我要回到我的家鄉，我要去看看我小的時候住的地方，不過那裡我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後來俞琰跟我說，他把那地方修成了一座梨園，梨樹，梨花，離別……

只是不知道如今怎樣了，那些地方還有梨樹嗎？種什麼不好呢？梨花這樣清冷，一看就是悲劇啊。

我把手伸出帘子，觸到清涼的秋風，它們跳著舞，把我手指上的溫度帶走。

我翻了個身，臉觸到枕頭，感受到那一片冰冰涼涼，是我的眼淚，把枕頭濕了這樣一大塊。

我伸出手摸了摸枕頭，然後把手都放進被子里，裹緊了被子，我想我要好好休息休息，我已經累極了，這麼些日子，終於結束了。

以後的事情，都等我睡醒再說吧。

半睡半醒間，真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不過是我午後做的一場長夢罷了。

待會夢盡了，我睜開眼，還是那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補了妝，告訴梨落我的長夢，父母給我送來燕窩粥，我喝了粥，走出門就能看到幾個圓圓的梨子放在門口，那是俞琰爬到樹上給我摘的，再往遠一看，俞琰正趴在牆頭，對著我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