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疑雲密布
第二十章疑雲密布
前往古廟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詩人遊客,他們或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時而大聲交談,時而放聲大笑。
古廟的後山,有一道古老的石階,一直延伸到了山頂,沿途有許多亭閣,亦有不少古迹和碑文,吸引了不少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
山坡間一座涼亭內外,早已坐滿了歇腳的人,陰麗華和幾名家僕赫然擠在其中。
邊上有幾位老者,正拿著一個酒葫蘆輪番暢飲,高談闊論之時,一人說起司馬相如的辭賦,言下對那首《鳳求凰》十分推崇。
另一人亦有同感,捻須道:「真是歲月無情,令人嗟嘆。年輕時常去樂館聽曲,最好聽的永遠都是司馬先生的那曲《鳳求凰》,實在回味無窮,如今年紀大了,早已不適合去到那種地方,多年未聞此曲,人生失趣不少。」
這幾人自顧自地盡興而為,言行豪邁,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白凈少年,向幾位老者躬身道:「老人家,請恕晚輩打擾了,剛才聽到你們的談話,這才不請自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劉秀,他竟追著陰家姑娘的腳步到了這裡。
幾名老者乍一瞧見劉秀,都臉現驚嘆之情,後者早已習慣了別人的這種眼神,他平日里沒少被別人這麼盯著看過,這都是因為他那奇特的面相。
「你有何事?莫不是想討口酒喝?哈哈……給,都是性情中人,無需見外。」
「人家都說了,那是聽到我們幾個老頭子的談話才過來的,肯定不為這口酒。」
「誒?他肩上的布袋,瞧著像一把琴……」
劉秀拍拍後背之物,笑道:「老人家所言不差,這是一把琴。小子不才,也是琴曲愛好者,正好會彈那曲《鳳求凰》,願來獻醜,只求博得諸位老人家開心一笑。」
幾名老者登時撫掌大笑,道:「快快有請,我等求之不得。」
劉秀解開背上的包裹,露出一把琴來,當下席地而坐,取琴於膝。他一手輕撫,試了一下琴音,瞥眼瞧了陰麗華一眼,見她正漠不關心地望著遠處。
那老者道:「音色清脆,是把好琴。公子請罷,我已等不及啦,哈哈……」劉秀微微一笑,當下把頭一揚,雙手按往琴弦,一陣悅耳的琴聲悠揚而起。
他唱道:「
鳳兮鳳兮到他鄉,遨遊四海苦彷徨。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遇海棠!
楚楚女郎十倚欄,笑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莫使日夜眼欲穿!
凰兮凰兮從我棲,琴瑟和鳴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盼得相從頭三垂?
雙翼俱起翻高飛,萬裡層雲永相隨。
……」
劉秀對音律極有天賦,尤愛古琴,技藝之高超在當世亦屬上流,此曲一起,路人停足觀望,憩者翹首尋音,驚嘆之聲此起彼伏。
琴曲終止,餘音似乎還在林間環繞,眾人大多意猶未盡,不肯離開。
「哈哈……」那老者發出一陣大笑,「妙極,妙極。琴彈得好,詞也改得好,令人耳目一新。」劉秀卻有些心不在焉,臉色慘淡地道:「老人家過獎了。」
他剛才所唱已毫無保留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意,並大膽直言,對方若是同意,便點三下頭以作回應。然而一曲已盡,伊人始終不聞不問,隨著家僕往山下去了。
他一時心灰意冷,默默將琴收起,卻聽那老者道:「年輕人,聽你所唱,似乎已喜歡上了一位姑娘,但對方不知你的情意,是也不是?」
劉秀被人道破心事,既卑且慌,匆匆道聲「晚輩告辭」便黯然而去。
「年輕人,老朽剛才聽你一曲,這裡有一句良言作為回報。撥雲終能見日,凡事貴在堅持。」那老者追出幾步,望著劉秀遠去的背影一陣輕嘆。
泉水中,劉宸猛地睜開雙眼,納氣吐聲,妘綺柔嚶嚀一聲,張口吐出一口淤血。
「大功告成!」他收回雙掌,緩緩站了起來,「你試運一下真氣看看。」
妘綺柔略一調息,而後欣然道:「熱毒已清,經脈已通,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來含情脈脈地望向對方,又道:「謝謝你啦!你沒什麼事罷?」
「我能有啥事!耗了一點真元而已。」他眉毛一揚,笑得頗為得意,「這次又讓我發現一個竅門,原來我在水中為別人療傷,也能事半功倍。」
「嘻嘻……既然咱們都沒事了,這便去找青兒他們罷?」
「你傷勢初愈,需要休息一下,等我抓條魚來,給你補補身子。」
「你怎麼抓?這水中有魚嗎?」
「這裡水溫太高,自然沒魚,下游肯定有的。我自小便在師門的後山溪谷摸魚,每次都不會空手而回,你就在這裡等我凱旋而歸罷,哈哈……」
「你莫要走得太遠,我……一個人害怕。」
「知道了。」他說著便往岸上爬去,豈料剛一站起,鎖骨「缺盆穴」處陡然傳來一陣劇痛,當下頭暈目眩,跌了一跤。
妘綺柔忙爬上岸來將他扶起,急道:「你怎麼了?」
他強笑了一下,面色痛苦地道:「封印的真氣似乎太多了,需要立刻引導,將之轉化為地龍真氣。」她道:「那你趕緊運功導氣罷,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千萬別客氣。」
劉宸點了點頭,盤腿在原地坐好,勉強把散亂的真氣歸於丹田。
有了上次的經驗,他知道只要經脈內的地龍真氣空虛,封印在鎖骨「缺盆穴」處的真氣便會激蕩起來,自發地帶動陽維脈,再由陽維脈貫通胸、背諸穴。
但是怎麼才能讓經脈內的地龍真氣空虛呢?除了慢慢耗盡之外,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之引走,「匿藏」起來,至於藏在哪裡,他卻不知道。
他當時只想到可以把熱毒吸納過來進行封印,卻沒想到有封印不住的可能,更沒想過一旦封印不住,又該怎麼辦。
他心中琢磨道:「既然天、地二龍真氣可以合而為一的,我何不試著將地龍真氣往手太陰經脈里引去,天龍真氣正是始於此經脈之中。」
情況越發糟糕,他猛一咬牙下了決心,遂將體內的地龍真氣迅速聚起,沉往丹田,而後引往胸腹,但真氣至此卻再難上行,只得在胸腹諸穴間亂竄。
這可如何是好?如今已沒有退路,若不突破這道難關,大禍將至。
值此生死關頭,他腦中突然浮現出幾條胸腹間的行氣路線,幾句晦澀難懂的口訣,平時從來不會用到,但恰與此時此刻的經脈異象十分吻合。
這不正是那幅殘缺的經脈圖?他一個激靈,似有所悟,依著圖中的行氣方法,引著真氣在胸腹間的經脈中曲折往複地行走起來。
陰維脈內越發清涼,驀地生出了一股寒流,往胸腹蔓延而去。
這不是與之前陽維脈出現的異動如出一轍嗎?他心中一喜,自信已明白其理,當下再不多慮,大膽地把地龍真氣往陰維脈引去。
果真如他所料,陰維脈內真氣激蕩,一陣抖動,無數股寒流直往四肢百骸里鑽去,胸前「中府穴」驀地生出感應,將部分地龍真氣吸納在內。
這中府穴正是手太陰經脈的源頭之穴,為陰消陽生之始,地龍真氣一入此穴,靜可固本培元,動可滋陰生陽,百利而無一害。
如此一來,體內的地龍真氣已被他成功「藏」起一部分,陽盛陰虛之下,封印在缺盆穴處的真氣自發地傾瀉而出,沖向陽維脈。
一切都如願而至,接下來就熟門熟路了,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他雖然有了上次的經驗,卻還難以運用自如,這股傾瀉而出的真氣來得太急,登時將他經脈震傷。
他勉強將那團灼熱的真氣控制住,往日月穴聚去,幾經掙扎之後,總算有驚無險,經脈內歸復清涼,真氣盈盈卻無脹痛之感,只是胸口悶得利害。
他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胸中的窒悶之感倒是減輕了不少。
妘綺柔見此情景,嚇得臉色煞白,驚叫道:「你感覺怎樣?」
劉宸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還好天助我也,讓我摸對了法門。不過一時尚不能運用自如,傷了經脈。」他喘息了一陣,臉上儘是興奮之色:「這次因禍得福,我已想通了修練「天地潛龍」劍法的奧秘了,哈哈……咳……」
她一陣心疼,道:「瞧你都成這個樣子了,還笑得出來。」
他打坐調息了一陣,面色好了許多,不過滿身血漬,樣子挺嚇人的。
「咦——」他忽然驚叫了一聲。
「又怎麼了?你不要嚇我……」
「哈哈,沒事,我突然發現體內的經脈似乎又擴張了。」
「當真?如此說來,你之前的種種猜測都是對的,此刻連我都不得不感嘆你師門武學之博大精深,若說它有奪天地造化之能亦不為過。」
「哈哈……我抓魚去了。」
她皺眉道:「還是別去了罷?我不放心。」
他一個騰空翻得老高,順手摘下一根樹枝,走到她身前,為她戴在頭上,道:「送你一根碧玉簪,哈哈……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二人四目相對,眸中儘是濃濃的情意,只此一顧已勝過千言萬語。
她終於放下心來,笑道:「好罷,快去快回。」劉宸應了一聲,蹦跳著去了。她便回到泉水中,把頭上的樹枝摘了下來,一個人在那裡把玩。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果真捧著一條巴掌大的魚從岸上奔了過來:「我回來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一下去就摸到條大魚,你看,肥得很哩。」
「這麼快就回來了,嘻嘻。」「心中惦記著你,抓到一條這便回來了。」「哎呀……這魚是抓到了,可怎麼吃啊?」「這個難不倒我。」
他往懷裡一摸,手中已多出一團巴掌大的東西,哂道:「看我有乾坤袋。」
「嘻嘻……裡面是什麼?」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變——」他解開袋子,現出一副打火石來。
「哇,裡面竟然沒濕,你這乾……坤袋真好。」
「那是自然,能讓我隨身帶著的東西,肯定都是寶貝,你再瞧這上面的圖案,一筆一畫都栩栩如生,必定出自名人巧匠之手,這可是西域王國進貢給……咳……」
「西域進貢過來的東西不是該在皇宮裡放著嗎,卻怎麼到了你身上?」
「哎呀,我也奇怪啊,這東西怎麼到了我身上呢?嘿……時間長了記不清了,反正它已經跟了我好久了,早已與我心靈相通,不分彼此了。」
她聽得搖頭輕笑:「你這人……」
他似乎怕人追問這東西的來歷,岔開話題道:「柔兒,咱們趕緊拾柴生火,嘗嘗新鮮的烤魚,嗯……順便把衣裳也烘一烘,一起邊吃邊聊,豈不快哉?」
她第一次聽到他這麼親熱地稱呼自己,當下羞紅著臉,溫順地點了點頭。
他在附近找了些枯枝須草,不一會便生出一堆火來,后從靴子中取出一把短刀,砍下一根細長的樹枝,將它削出一個鋒利的尖頭,把魚穿上,架在火上熏烤。
他又砍下幾根樹枝,搭成一個架子放在火堆旁,遂將全身衣裳脫下,烘在上面,順手拾起地上一把樹枝圍在下身,用藤條捆好,算是新的下裳。
「誒……」他來到溪水邊上,向她招了招手,但只說出一個字,接下來的話似乎難以啟齒,一時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光著上身傻傻地站在那裡。
妘綺柔見了他這副模樣,登時臉頰緋紅,頭也不敢抬起來。
他轉過臉,支支吾吾地道:「你把衣裳都……脫了罷,放到岸邊,我好拿去火堆旁烘乾。」她細聲道:「知道了,你先到旁邊去。」
他如釋重負,道:「我去看看魚烤得怎樣了。」
過了一會,妘綺柔喊道:「可以了。」劉宸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地奔了過去,低著頭將衣裳取走,放到火堆旁的架子上,但架子太小,似乎有些放不開了。
為了騰出空間,他將自己的長袍取下,用手腳撐開了烘。
在他的細心勞作下,長袍很快被烘乾了,他來到岸邊,放下長袍,轉身道:「你先穿上我這件袍子,到岸上來罷,在水中泡久了不好。」
她一個人在水中待著,有些孤獨和害怕,當下應道:「那好。你……」
他立刻會意,往回走了幾步,在一塊大石旁趴了下去,只露出兩隻腳丫,道:「我在這裡幫你把風,你上來穿衣裳罷。」妘綺柔抿嘴笑了一下,便即上了岸。
她身材高挑,穿了劉宸的衣裳還挺合身,當下偷笑一聲,輕輕走到大石邊上,踢了他一下。劉宸「驚叫」一聲蹦了起來,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贊道:「真俊,在下自嘆弗如啊。這袍子被我穿著,算是埋沒它的光彩了。」
她笑罵一聲:「總是油腔滑調。」劉宸傻笑著,將她領到火堆旁邊,鋪上一把樹枝讓她坐下,而後自己也厚著臉皮挨在她身邊坐了下去。
兩人都不敢看對方,各自把頭側向一邊,獃獃地望著遠處。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劉宸壯了壯膽,打破沉寂道:「妘姑娘,你師承何門,可否告知一下?日後有緣路過,好去拜訪。」
她訝道:「師門?哦,其實我並不是江湖中人,沒有什麼門派之說。我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祖輩都隱居在霧靈山的一片深谷里,世代守護著『明月宮』,那裡與世隔絕可不好找了,你得先到薊城的風氏藥鋪,表明身份后,自會有人帶你前去。」
劉宸只是找個話題隨便聊聊,沒想到對方回答得這麼仔細,生怕自己不去找她似的,當下笑了笑,道:「我記住了。你們究竟丟了什麼東西,以致勞師動眾?」
「那是明月宮歷代傳下來的聖物,據說已有千年之久,族中曾有傳言,它關係到一個巨大的秘密,絕對不容有失。嘻嘻……依我看啊,那片深谷中,到處都藏著秘密,這又何足為奇?就連宮中的兩尊神像,大家都是眾說紛紜,弄不清具體的來歷。」
「什麼神像?」「一尊是女媧像,一尊是祝融像。」
他驚呼一聲,道:「祝融?傳說妘姓是祝融的後人,看來果真不假。」
「族中的長輩都說祝融神是我們的祖先,但是大祭司又說,女媧神和祝融神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在世間出現了兩種身份。嘻嘻……我才不管這些久遠的事情哩,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罷,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去谷中看蝴蝶。」
劉宸越發感興趣了,問道:「你很喜歡蝴蝶嗎?平日里都愛去哪裡玩耍?」
她點了點頭,道:「谷中有個奇特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暖風和煦,即使在大雪封山的時候,那裡卻依舊芳草遍地,泉水叮咚,景色可美了。我一得空便和青兒去那裡玩,看著美麗的蝴蝶在花叢起舞,鳥兒在枝頭歡唱,野兔在林中追逐……」
聽她描述,劉宸心中浮現出一幅仙境般的畫面,嘆道:「真有這麼美的地方嗎?能否帶我去瞧瞧?」她嫣然一笑,羞答答地道:「一般人可去不得,那裡是明月宮的聖地,只有住在明月宮的人才可以。」
「那還不簡單,你也是妘家的人,便與管事的說一聲,讓我在明月宮住下不就成了?然後咱們帶上乾糧,在那裡玩個一年半載,不……十天八天的也好啊,我保證給你抓好多好多的蝴蝶……」他突然發現氣氛不大對勁,對方的表情越發羞赧起來。
過了半晌,她幽幽道:「自從娘親離世之後,便由我繼承了明月宮的宮主。蝴蝶自由自在地飛舞那才好看,你去抓它們做什麼……」
劉宸頓然醒悟,愕然道:「原來……啊……我早該想到的,難怪大家當著我的面稱呼你的時候,表情都怪怪的,原來就是合著伙瞞住我這一個外人啊?」
她歉然道:「當時敵我難分,也是情非得已。」他兩眼一翻,道:「那好罷,既然宮主都這麼說了,在下只有唯命是從,做個糊塗蛋算了。」
她見劉宸說得可憐,失笑道:「這不已經連真實姓名都和你說了嘛,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道:「那得罰你唱首歌給我聽。」
「不成,不成。唱歌我可不會。」
「姑娘家平日里不就喜歡彈琴唱曲么?你說不會,我可不信。」
「我自小在谷中長大,基本都是在明月宮裡待著,那裡規矩很多,別說唱曲了,連大聲說話都是不能的。這是我第一次出谷,哪會唱什麼歌?」
劉宸聞言心中一酸,哪還忍心與她為難?喟然道:「原來你比我還要孤苦,那種沒有親人沒有自由的日子,真是難以想象你是怎麼度過來的。」
「還好有青兒陪我,時刻照顧著我……」
「看得出來,青兒姑娘很會照顧人,很體貼人。」
「你能對她好一點嗎?但也不能……老是想著她。」
「你說什麼?」
「哦……沒什麼,說說你自己罷,你平日里都是怎麼過的?」
「我啊?嘿嘿……老是悶在大雪山多沒意思,我經常趁著師父不在,偷偷溜出去玩一陣子,有時候玩得興起,幾天都不回去。」
「哎呀,要是被你師父發現,可就糟了。」
「怎麼可能不被發現?有好幾次,都是被師兄師姐們『捉拿』回去的。」
「真是屢教不改,野性難馴,哈哈……」
「嘿,你剛才說話的語氣,真是像極了我師父。」
二人相繼大笑起來,開心得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雖然每次回去,都被師父臭罵一頓,喊著要湊我,但每次都讓我躲過去了,哈哈……後來才知道,是師父故意放我一馬,他其實不捨得打我。」
「你們混元宗的弟子都像你這麼胡鬧么?」
「當然不是,其他弟子斷然不敢私自下山的。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身份特殊,輩分也高,除了師父他老人家,一般沒人管我,嘿嘿……」
「你可真能給你師父抹黑。」
他傻笑了一下,道:「你這會說話,像極了我師姐。」
二人再次大笑,便似一對久別重逢的好友,聊到了心坎上。
「不過啊,這也招來一些年輕同門的不滿。有一次,我在練劍的時候,偷偷跑到後山溪谷摸魚去了,因為那些粗淺的功夫我早就會了嘛,不料這事被兩個同門發現了,他們趁我不注意,將我的衣裳藏了起來,害得我捆了一身樹枝回去的,嘿嘿……」
她羞澀地笑了笑:「原來用樹枝編衣裳,是你的拿手絕活啊。」
劉宸哂道:「那次回來,面子可丟大了,自然也少不了師父的一頓臭罵。師父平日里總愛專研星學術數,向來沒空管我,但自那以後便責令師姐天天督促我練功,他自己也隔幾日便來考我一番,真是不勝其煩。」
「你醒醒罷,你師父那是對你寄予厚望,不願你這塊良玉頑不成器。」
「這個道理,我長大后才明白的。當時卻很生氣,便趁著師父睡覺的時候把他的鬍子剪了一大截,哈哈……你練的是什麼功夫?長輩們督促得緊么?」
「你呀,真是野得很哩。我的武功學自族中的一本古籍,喚作《靈狐拜月功》,這本古籍和『月神珠』一樣,都是族中的聖物,只有妘家的嫡系子孫才能修練。我從小便不喜歡學武,娘親沒有辦法,便教了青兒一些武功,好讓她保護我。後來娘親不在了,我為了擔起守護明月宮的重任,這才開始學武。」說著又露出了憂傷的情緒。
劉宸為了哄她開心,便道:「喲,原來你學靈狐功是半路起家,卻也這般了得,一鞭子便把那段臭木頭抽得屁股朝天。」她見劉宸說得有趣,一時笑靨如花。
他兩眼一翻,又道:「依我看啊,你八成是狐狸轉世來著,可能還是個千年狐仙,要不怎麼會靈性如此之高,學武如此之快?快讓我瞧瞧,你身後有沒有尾巴。」言罷便往她身後瞧去。妘綺柔不依,二人嬉鬧了起來,歡笑聲響徹山谷,驚走了一片林鳥。
鬧了一陣,二人同時聞到一股鮮美的魚香味,劉宸道:「我瞧瞧。」他走近火堆,便即哈哈一笑:「一會就可以吃啦。」說著把穿魚的樹枝不斷地翻轉。
烤魚發出滋滋的聲音,香氣越來越濃,等到剛好焦黃,他將魚取了下來,伸到她鼻子下讓她聞了聞,她一陣讚歎:「好香啊。」兩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來。
一開始,二人還互相謙讓,可到得後來,早已不顧吃相,也沒了風度,看架勢差點就要打起來。等劉宸將整個魚頭塞進嘴裡,架上的衣裳已經幹了,他拍拍手,將自己的薄衫取了下來,蒙在頭上,走到一旁背身坐好,道:「你可以換衣裳了,我給你把風。」
她見劉宸傻模傻樣地蒙頭坐在那裡,心中好笑,抿嘴道:「你可要將風把好了,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亂動也不許回頭。」劉宸道:「那是自然。」
她便將衣裳換好,然後道:「我好了,你也換罷。」劉宸取下蒙頭的衣裳走了過來,她便將他那件長袍拋了過去,只聽啪的一聲,內兜里掉下一件東西。
她撿起來一看,見是個瓷瓶,便遞了過去,道:「喏,你的東西。」當下卻又疑惑了一下,把手縮了回去,問道:「怎麼像是姑娘家的東西?」
劉宸道:「誰知道呢,是我撿來的。」她氣道:「這麼精緻的小瓷瓶,我怎麼就撿不到呢?」當下越想越氣,指著他道:「還不老實交代?」
劉宸苦笑道:「真是我撿來的,就在馬車附近,木然第一次找到我們的地方。我打開看了一下,裡面有些藥劑味,正要仔細瞧瞧,木然他們就來了。」
她見劉宸說得有根有據,疑惑頓消,喜道:「算我錯怪你啦,讓我瞧瞧。」她拔下了瓶塞,旋即訝然道:「誒,好熟悉的氣味。」當下用力一倒,瓶中滾出一團東西。
她便將那團東西在膝上平鋪開來,仔細瞧了瞧后,陡然發出一聲驚叫。
劉宸道:「怎麼了?」她一時驚疑未定,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道:「這是一張易容用的人皮面具,是照著阿南的面孔做的。」
劉宸道:「阿南是誰?那人為何要將面具摘下來?」
「易容時間長,便需要兩張面具替換使用。阿南是我的貼身護衛,真奇怪啊,怎會有人假扮他呢?能將面具做得這麼精巧的,除了我們妘家,便只有西羌羅剎教了。」
劉宸聽得一頭霧水,道:「你說仔細些,我幫你參詳參詳。」
「宛城的彩雲館受到古廟的邀請,會在廟會上獻舞,我們這次行動的關鍵,就是要假冒彩雲館的人混入廟會,出一隻奇兵。我們在路上襲擊了彩雲館的人,將他們關押在宛城郊外的一所農宅里,由阿南和六名衛士看守,奪珠之後,才將他們放走。」
劉宸聽到這裡,失聲道:「不好!」他一顆心直往下沉去:「真正的阿南怕是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們的奪珠計劃早已落入敵人算計之中。」
「啊……」這下輪到她失聲驚叫,「為何這麼說?」
「你想啊,人家既然制出了這張面具,必然已經見過阿南,而那所農宅,也早已不是秘密。以魔門的行事作風,這種事斷然不會留下活口。」
「奇怪了,那個地方十分隱秘,怎會被人發現?」
劉宸搖頭嘆道:「但事實擺在眼前。既然是在車隊待過的地方撿到了這個瓷瓶,那麼假阿南已經回到了車隊,對罷?」
「是的,我被人追到狄老二他們附近時,阿南的確在場。他當時的表情便有些怪異,似乎不認得我,我還以為是他見我受傷,受到驚嚇的緣故。他驚愕之下,被追著我來的敵人擊中一掌,滾落在地,估計瓷瓶便是那時掉出來的。」
劉宸道:「如此說來事情就糟了,你們後來的行蹤一直都在敵人的掌握之中,假冒彩雲館的事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驚出一身冷汗,急道:「那現在該怎麼辦?事情怎會這樣的!」
他嘆道:「可能打一開始,這便是一個陰謀,你們正一步步地走進敵人的圈套。我們趕緊去古廟,希望還來得及。」
他迅速在大石後面換好衣裳,拉著她便奔了出去。
「你認得路嗎?」
「在荒山中胡亂行了這許久,早已不記得來時的路了,先走出這片山谷再說。」
她從身上摸出一張精緻的羊皮圖,在手中展了開來:「我這裡有一張粗略的地圖,不知道有沒有用處?」他接過來瞧了一下,喜道:「太好了。我陸師伯教過我許多跟蹤和反跟蹤的本領,方位的辨別和路徑的尋找只是基本功。」
他拉著妘綺柔往山坡上躍去,在一塊有陽光照射的大石上停了下來,而後撿起一根枯枝立在石頭上,仰頭瞧了一陣,用石子標出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對了,我們就是在這裡再次遇到木然等人的,大概從這裡跳下了懸崖,又大概沿著這樣一個路線走了幾十里,現在應該是在這個區域。嗯,我們應該往西北方向走。」
妘綺柔急道:「事不宜遲,趕緊走罷。」他頹然道:「從這根枯枝的影子長度來看,此刻應該到了巳時,我們恐怕已來不及阻止他們了……」
她聞言眼眶一紅,語音哽咽地道:「我不管,要去救他們。」
劉宸輕輕摟了她一下,柔聲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陪你一路走下去。」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兩滴晶瑩的淚珠霎時間滑落臉頰。
「堅強點,還有我哩,不哭了啊,掉眼淚不吉利的。狄兄弟他們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劉宸提起袖角輕輕幫她拭去眼淚。她淺笑了一下:「謝謝你。」
劉宸微笑一下不再多言,抓起她的小手,便奔了出去。
這荒山中根本就沒有路,途中會遇到懸崖峭壁,必然要折而繞路,如此行了一陣,方位便有些偏離。此刻,他二人來到了幾棵參天大樹之下,抬頭望去,那枝葉十分茂密,可謂遮天蔽日,林中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便如黃昏一般。
劉宸不敢大意,他心中明白,萬一走錯了方位可要誤了大事。他便在附近耐心地轉了一圈,腦中忽有所思,驀地眼前一亮,見到一塊大青石,此石形狀奇特,便如一頭奔行的獨角牛,他心中一凜:「這不正是狄老二所說的那個地方嗎?」
他又仔細核對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地貌,突然騰空而起,往一顆大樹掠去,俯身在樹根處聞了聞。妘綺柔奇道:「你在做什麼?」
他陡然哈哈笑道:「就是這個氣味,雖然淡得很,但依稀便是。這裡就是狄老二所說的地方,也是我要追蹤的那個人停留過的地方。我知道怎麼走了,跟我來。」
二人發足狂奔,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