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偶遇佳人
第七章偶遇佳人
十六年後。
蔡陽縣舂陵鄉的一處農莊外,一輛小馬車正咿咿呀呀地駛了過來。
馬車還未在農院內停穩,上面已蹦出一名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滿臉興奮地往農莊的正屋奔去,口中歡叫道:「大哥,二哥,三哥……」
「小妹你慢點,讓人瞧見,多不體面。」說話的是一名體態高雅、面目秀美的女子,她正緩緩走下馬車,舉止間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
屋內迎出兩人,一人長得高大威武氣質超凡,皮膚白皙面目英俊,另一人長得粗壯彪悍氣度豪邁,黑面虯須濃眉大眼,一白一黑兩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這英俊的年輕人正是劉縯,他一身銀色的勁裝短袍,頗有幾分江湖少俠的味道;另一人當然是劉稷,一晃十餘年過去了,已經長得這般壯實,頗有他父親昔年的風範,只是一臉稚嫩的神情,難以掩飾那尚小的年齡。
那可愛的小姑娘已呼的一聲竄到了劉縯跟前,雙手套住他脖子一陣歡呼。
她身後那女子皺眉道:「小妹,你已經長大了,言行舉止可要得體,還像小時候一樣沒規沒矩,這成何體統?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劉縯笑道:「小妹天性淳樸,活潑自然,不可用世俗的眼光扼殺她的天賦,咱家就數她資質最高,不說別的,光是她的辭賦,就已超越了三位當哥哥的。」
這雀躍般的小姑娘正是劉家的幼女劉伯姬,另一人是長女劉黃。
劉伯姬朝大姐做個鬼臉,格格笑道:「還是大哥會體貼人,難怪我大嫂千里迢迢地追著嫁他,要是換作其他人,哪有這等好事啊?」
「喲,誰又在背後說我壞話?」後院傳來一個清新悅耳的聲音。
劉黃拉了拉這位頑皮的小妹,道:「還不快鬆手,別讓你大嫂瞧了笑話。」
「鬆手也行,不過你得讓大哥答應我一件事。」
劉縯脫口道:「只要不是讓我帶你去闖蕩什麼江湖,其它都行。」
「哼!好不容易求大姐帶我過來了,這次你甩都甩不掉。」她竟雙臂用力,整個人掛在大哥脖子上,盪起了鞦韆。
「好……我考慮一下,考慮一下。」
劉伯姬這才放過大哥,笑呵呵地拍拍雙手,像幹完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這時,一名端莊、樸素的女子從側門走出,臂彎處夾一裝著桑蠶的簸箕,乍一看,有灼灼桃花之貌,細一瞧,有燦燦海棠之姿,雖忙得滿頭大汗,卻不減其美。
她撩了撩被汗水浸濕了的鬢髮,歡笑道:「難怪今早的喜鵲一直喳喳地叫,原來是大姐和小妹要來,大家快到屋裡坐,我去沏壺茶來。」
劉伯姬鳥兒般依了過去,拉著那女子的手腕,哂道:「大嫂不但心靈手巧,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這麼好聽,真是羨煞旁人,小妹我都有些嫉妒了。」
此女正是劉縯的結髮妻子崔瑤羽,她聞言笑道:「你這小妮子,無事獻諛媚,又想動什麼歪腦筋啊?我可不吃這一套。」
「大嫂多心了,小妹哪敢在你跟前耍花招?只不過啊,心裡有句話不吐不快。」
「嘿,小妮子有話就講,藏著掖著可不是你的作風。」
「嘖嘖嘖,大嫂的蠶養得好,只只肥頭大耳的……」
「誒,這蠶還有耳朵啊,在哪裡呢?指給我瞧瞧。」劉稷興奮地湊了過來,他天真而滑稽的言行,卻無意中揭穿了劉伯姬的謊話,只把對方氣得小臉通紅。
「你這獃子,一邊涼快去。」她伸拳欲打,劉稷見狀不妙,轉身便逃。
崔瑤羽噗嗤一聲,掩口失笑。
劉伯姬呵呵傻笑,不慌不忙地道:「大嫂蠶藝雖好,但在咱南陽郡只排第三,刺繡也是一絕,但只能在南陽排第二,唯獨那一套閃電般的刀法,在南陽可排第一,若是常在江湖上走動走動,簡直可以開山立派,小妹願為你搖旗吶喊,追隨……」
不等她說完,崔瑤羽便沒好氣地道:「就你這張嘴,河灣都能給你說直了,若是開個說書鋪包管門庭若市,名揚千里,到時候大嫂該去追隨你了。」
劉伯姬乾笑一聲,厚顏道:「我還真有這想法,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咱們何不趁著眼下年輕力壯之時,多去江湖上歷練歷練,以增長學識見聞……」
「你這孩子,怎麼又纏上我了?依我看啊,你的江湖就應該在這院子里,趕緊去和泥巴玩罷,其他人進屋坐,我去沏壺茶來。」說罷轉身而去。
「大嫂,你不想去就算了,不如把刀法傳我,小妹先去打個頭陣。」
崔瑤羽已步入屋內,再無迴音,眾人一陣大笑,唯有劉伯姬翹著小嘴,老大不樂意地跺腳道:「哼,不教就不教,我自己琢磨去。」
劉縯脫口道:「嗯……不錯,以小妹的資質,不出三年五載,說不定能悟出一套厲害的活蹦亂跳拳出來,到時候非得橫掃半個南陽不可。」
「兀那蠻子,真是找打,且吃我一拳。」劉伯姬見大哥說得有趣,一時玩心大起,口中吆喝著「殺往」劉縯,後者嚇得連忙往屋內「逃」去。
玩鬧一陣之後,大家在堂屋內的麻墊上坐成一圈,撫案閑聊起來。
劉伯姬依然對心中的那個江湖念念不忘,翹著嘴絮叨道:「咱爹娘真是奇了怪了,大姐、二姐不想學武,就逼著她們學,說什麼『世道險惡以備不時之需』,小妹我想學武卻死活不讓,難道我就不需要學點功夫防身嗎?」
劉黃道:「小妹你有完沒完?就你這性子,學了武功准出事,一個女兒家,跟你大嫂學學刺繡才是正途。這事咱娘早有交代,我們做兒女的哪敢違背。」
劉縯道:「就是啊,你還少惹過事?上次去城裡買針線,途中不但大鬧酒肆,還敢跟巡街的差役動手,若不是你大嫂出手奪了人家的刀,有你苦頭吃的。」
「嘻嘻,那不挺好玩的嘛,要不然還不知道大嫂的功夫如此了得。大哥你老實交代,你是從哪裡把大嫂尋出來的,端的是才貌雙全,世間少有啊。」
劉縯搖頭晃腦道:「佛曰——不可說……」
「哼,你每次都這樣,真是個壞哥哥。」她杏眼一瞪,側頭道,「大姐你瞧,他還學西域來的僧人說渾話,簡直壞透了,你也不管管。」
「你大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說,就是撬他的嘴也沒用。」
「哼,你們兩個,總是一個鼻孔出氣。」她忽地眼珠一轉,朝劉稷哂道:「黑哥哥,不如你來告訴我罷,想不想吃蜂蜜啊?」
劉稷狂咽口水,傻笑道:「我也想告訴你啊,但是我不知道。」
「你這呆瓜,整日與大哥混在一起,卻連這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真帶了蜂蜜?」
「還在蜜蜂那存著哩,想吃就自己上山找去。」
劉縯和劉黃無不啞然失笑,這回輪到劉稷不高興了。
「上好的清茶一壺,各位請慢用,酒菜一會就上來。」崔瑤羽一陣風似的,忽然冒了出來,她嫣然一笑,將茶盤置於人圈中的那張方形食案上,又一陣風似的去了。
「咱家的人,一個個都這麼風趣,呵呵……」劉黃掩口而笑。
其他三人也都被崔瑤羽詼諧的一聲吆喝給逗樂了,臉上洋溢著快樂與幸福,一時間,歡聲笑語接連不斷,清冽的茶香滿屋飄散。
劉縯忽然心事重重地道:「大姐,娘還生我的氣嗎?她在湖陽過得還好罷?」
劉黃嘆了口氣,道:「咱娘是個明白人,經舅舅稍一開導,早把事情琢磨透了,現在正裝糊塗哩。你以為你在外邊的所作所為,能瞞得過舅舅嗎?」
「啊?你們都聽說了些什麼?」
「最近啊,民間可流傳著一段歌謠,好像是這麼唱的:『宮傳武,江淮骨,雙錘能作秋葉舞;劉寨主,宛之主,一槍能平九川土。」
「什麼劉寨主?」劉伯姬眼珠急轉,似乎聞到了一些隱情。
劉縯乾咳一聲,喟然道:「咱娘通情理而識大體,我們劉家欠她太多了。這麼多年,真是難為了娘親和大姐,我身為劉家長子,深感愧疚……」
「咱們一家人還說這些幹嘛?娘什麼都明白了,她不怪你。舅舅也說了,如今這種情形之下,咱娘確實不能待在舂陵,否則牽絆甚多。唉……」
「大姐因何嘆氣?」
「咱娘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
劉縯一驚,眼中淚珠閃動:「這是為何?是讓我給氣的嗎?」
劉黃搖頭道:「一來勞累過度,日積月累所致;二來思念父親,心病難去。你們兄弟幾個,有空多去湖陽走走罷,別總是不見人影。」
劉縯滿是傷感和自責,紅著臉道:「那是肯定的,只要她老人家不拿棍子趕我就行。唉,自從父親撒手歸天之後,家中的境況一落千丈,娘過得太苦了……」
劉伯姬見大哥又想起傷心往事,趕緊活躍一下氣氛,小嘴一撅佯怒道:「哎呀,大哥你一見面又扯這些,小妹作賦一篇幫你說完,省得你羅嗦讓人心煩。」
果然,劉縯見了小妹那精靈古怪的模樣,悲傷之情登時少了許多,心中濃濃的滿是作為長兄的責任感,和對家人的關愛之情,哂道:「你倒說說看。」
「唉……自從父親撒手歸天之後,咱家便——一落千丈兮困境重重,無依無靠兮衣食憂憂。母親無奈歸故鄉,子女八個身相伴。弱扶梨兮幼可牛,田土松兮汗濕袖。采采芣苢啖卷耳,恰能春荒解朝飢。嬸不忍兮萬千叮嚀,叔不忍兮辭官以還。叔兮哥兮互相依,嬸兮姐兮同相棲,感叔嬸之高德兮,永記我心……」
劉伯姬張口詞來,自成曲調,悲而不餒,哀而不傷,在坐之人不自覺地便跟著她一起搖頭晃腦起來,劉縯更是指彈茶具,以聲和之。
待得歌聲終止,劉縯哂道:「得得得……就小妹這口才和文采,不開個說書鋪真是埋沒人才了,咱劉家還真是能人輩出啊,個個都身懷絕技,哈哈……」
劉伯姬好奇地道:「大哥快說,二哥和三哥都有啥絕活?」
劉縯兩眼一翻,道:「你二哥寫得一手如花似玉的好字,這會正在市肆上賣哩,不過啊……毛錐子用多了連劍都拿不穩了。」
劉黃見劉縯說得有趣,白了他一眼,正抿嘴偷笑。
劉縯又道:「你三哥更不得了,好端端的一個少年才俊,硬是愛上了種田種地,他種的莊稼那真叫一個好,就連鬍子花白的老莊稼漢都一個勁地誇他哩。」
劉伯姬這才聽出言外之意,不依道:「好啊,大哥繞著彎子笑話人。」
劉黃忍住了笑,拿出大姐的架子,朝劉縯正容道:「你呀,還好意思笑話兩個兄弟?身為長兄,總在外面結交那些市井之徒,家裡的生計你哪天管過?要不是三弟把田地里的莊稼種好,你就吸風飲露去罷。」
劉縯被說得老臉一紅,尷尬地笑了笑,道:「大姐你有所不知,自從王莽這老賊篡了咱漢家江山以後,法制頻出,朝令夕改,他假借托古改制之名中飽私囊,實與強盜無異,這已經弄得民怨四起了,天下遲早大亂。」
劉黃嚇了一跳,斥道:「看你說的什麼話,讓外人聽去可就麻煩了。」
劉縯壓低聲音道:「王莽老賊發行的大泉和刀幣,分明就是搶錢嘛,那所謂的『金錯刀』,才多少份量啊,就憑上面『一刀平五千』幾個臭字便要換取五千個銅錢,天下的錢糧都進了他王家的口袋了。」屋中靜了下來。
「這還不算,他王家一道法令又要奪取別人的田地,什麼『天下皆王田』,啊呸……我們家的大部分田地不就被搶走了嘛,否則怎會如此窘迫?」
劉黃皺眉道:「抱怨這些有什麼用呢?日子還得過下去。知道家境窘迫,還到處散布錢糧招攬門客,你什麼時候能做點正經事?」
「可是鄰縣的王大富,田地多得一天都走不完,卻是一畝都沒有上繳,那王莽老……呵呵……那個賊怎麼就拿他沒辦法呢?」劉伯姬插口問道。
劉縯一拍食案,憤然道:「這就是王莽老賊的可惡之處了。」
「此話怎講?」
「他王家頒布的法令,向來因人而異,對於王家自己人,鐵律都可以網開一面,而對咱劉氏,那是令出必行,絕不容情,擺明就是要逼反咱們好一網打盡啊。這王大富是個聰明人,他昧著良心給自己瞎編了一個幾百年前的家譜,與京城王家攀上了一點關係,既認了祖宗,自然身份超然,他的田地便無人敢動。」
「唉,富人多無節操啊!連祖宗都可以亂認。」
「便是一般的富家豪族,朝廷也是糊弄著辦,遇到難對付的,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處理,但劉氏絕沒有這個待遇,只要稍有反抗,統統抓起來嚴辦。小妹啊,只要他王家在位一天,咱劉氏便沒有好日子過了。」
「這王莽老賊,真是個大騙子,大無賴,我第一個不服。」
「哼,遲早要跟老賊算清這筆賬的,我在江湖上結交各路豪傑,便是要等待時機反他個底朝天,讓這老王八再也爬不起來。」
劉稷聽得眉飛色舞,也跟著一拍案角,道:「翻他個王八底朝天,哈哈……」
劉黃嘆道:「你可知道,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殺頭的啊。聽叔父說,縣裡早已把你的名字挂號在檔,列為頭號危險人物,你可要三思,別把宗室的族親往火坑裡帶。」
劉縯沉聲道:「大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不到時機成熟絕不亂來。」
「唉,你們男兒家的事我是管不了了,你好自為之罷。小妹,這事記得保密,千萬別跟其他人說,特別是你二哥、三哥,他們過於敦厚,恐不能謀事。」
劉伯姬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點頭道:「你們放心,我嘴巴嚴實著哩。」
劉縯怕大姐擔心,趕緊岔開話題道:「大姐和小妹來的路上可還順心如意?沒遇到什麼歹人罷?」劉黃白了他一眼道:「舅舅善名遠播,你劉伯升又大名在外,黑白兩道哪個會這麼自討沒趣啊?對了,三弟呢?我好久沒見到他了,怪想念的。」
劉縯哂道:「嘿,連我都好久沒見到三弟了,他最近啊,像中了邪似的,莊稼地里也不怎麼去了,三天兩頭地往二姐家跑,不信你問問黑熊。」
劉黃有些錯愕,奇道:「黑熊是誰?怎麼起這麼個怪名?」
劉伯姬正樂不可支地等待答案,一旁的劉稷傻笑道:「大姐,黑熊不就是俺嘛,你看俺像不?嘿嘿……」說完做了一個野熊出洞的憨態。
這一下可笑翻了所有的人,連劉黃都笑得前俯後仰失了儀態,劉伯姬更是笑得一抽一抽的眼淚都出來了,差點把木几上的茶壺都搖晃倒了。
過了良久,大家止住笑聲,劉黃問道:「你咋起了這麼個字型大小呢?」
「這字型大小挺好的啊,俺挺喜歡……嘿嘿……黑熊黑熊力大無窮……嘿嘿……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給起的。」劉稷說著伸出胳膊在那比劃,引得眾人再次大笑。
劉縯喝了口茶,補充道:「這是誇咱稷兄弟神力驚人,並沒有笑話他黑的意思,哈哈……別把話扯遠了,正說咱三弟哩。」
劉黃抿嘴笑道:「他不會是看上你二姐夫家哪個姑娘了罷?呵呵……」
劉縯一拍大腿,興奮地道:「哎呀……還是你這個做大姐的細心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八成就是這樣,再沒有別的解釋了。」
劉黃哂道:「我也就是胡亂猜測一下,呵呵……你這做大哥的也真是,三弟都二十來歲的人了,也不為他的終身大事著想一下。」
劉縯連連稱是,告罪不已。
新野縣的鄧家莊附近,有一溪水環繞的小山坡,那裡海棠成林,枝葉茂密,輕風拂來其聲如歌,鳴鳥飛過其影如雲,確是一個尋閑問雅的好去處。
半山腰的一片草坪上,一名年輕人頭枕海棠,抱琴而卧,他雖有雅物伴身,臉上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樣,瞧著似乎是在等人。
此人正是劉秀,但見他時而引頸遠望,時而低頭觀溪,還不經意地露出傻笑。
當年的那個小娃娃此時已長得英俊挺拔,那飽滿的額角,溜光的天庭,豐隆直聳的鼻子,寬長潤澤的嘴唇,正是傳說中的龍顏之相。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正波瀾起伏,兩道長眉已鎖在了一起。
自從上次海棠花開的時候,在橋頭見到了溪水畔的那道纖纖身影之後,他那情竇初開的心靈深處被激起了層層浪花,腦海中再也不能將之抹去。
特別是那雙像朝露一樣清澈晶瑩的眼睛,彷彿是蕩漾著的湖水,落滿了星光,可以在不知不覺間淹沒你的思緒,令人掙脫不得。
兩道俏皮的蛾眉能泛起柔柔的漣漪,彎彎的像是湖水倒影著夜空里皎潔的弦月,秀美的臉頰桃紅玉潤,丹霞小口嬌艷欲滴。
她的美,便如山坡上的海棠一樣楚楚有致,明媚動人;她的韻,恰似溪水裡的青蓮那般高潔俊雅,超凡出塵。
劉秀已經打聽到了,她便是陰家的長女,閨名麗華,雖然才十來歲,但賢良淑德、知禮重孝已是遠近聞名,那不只是美麗的化身,也是善良的化身。
她上次出行路經此處,便是為久病的母親去神廟祈福,一路遇水則祭,遇山則拜,小小年紀而心有真善,至誠至堅。
若能娶到這麼美麗、善良的姑娘,是多麼的幸福啊,哪怕想想也令人欣悅。
夢想之餘,他心裡總時不時地嘀咕:「當我那深情的第一眼望向她的時候,從她慌亂的神情來看,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情意,且被深深地觸動了,難道她對我也有那麼一點特別的情愫么?不,哪怕是一絲的好感……」
自那以後,劉秀每隔幾日便來此處等候,希望可以再睹芳姿,但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始終沒有出現,他這一等便是數月。
古有『相思成苦,食不知味』之說,若不親身體驗,實難相信,他此刻算是信了。
這一次,他索性賴在二姐夫家裡不走了,一連幾日都到海棠林中撫琴自樂,一則故地重遊,以寄相思,二則昭示於天,以明心志。
「我只求看她一眼,便已足夠,若能為她撫琴一曲,則永感恩德。如果可以,我願化身溪水,變作木橋,每日守候在此,只為能見她從林中穿過……」
空中似乎又飄起了海棠花雨,驀地變成了她的樣子,正款款走來。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快樂的人,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就在他伸出雙手,想要將花捧住之時,懷中愛琴悄然滑落,驀然驚醒之後,眼前卻空無一物。
他長長嘆了口氣,迷迷糊糊地道:「當海棠花雨再次飄過的時候,你是否就會出現?若是如此,希望我這一覺能睡到來年……」
正值如幻如夢之際,耳中忽然傳來馬鈴之聲,這聲音好耳熟,不知曾幾何時,還在腦中千轉百回地縈繞過。他一跳而起,失聲道:「她來了。」
不遠處,果真有一輛珠簾垂掛的馬車,沿著林路而來,他激動得抓耳撓腮,之後就那樣一直傻站著,雙目默默注視著馬車,等馬車快到腳下時才恍然而醒。
他當下盤腿而坐,置琴於膝,撫弦高歌道:「
偶遇佳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未及金簪。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每日此盼兮,恰已弱冠。
願待及笄兮,攜手相將。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
這是一曲被他即興改編過的《鳳求凰》,一曲已盡,卻未見佳人。
正自抑鬱失望之際,車側的珠簾捲起,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臉探出窗外,兩泓秋水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瞥來,他立時全身一震,俊臉通紅。
此女正是陰麗華,她從小便喜愛詩辭歌賦,聽得出這琴聲、歌聲不但柔美,且深含弦外之音,終耐不住性子,探頭張望。
半山腰處,風景猶美,輕風落葉中,一名優雅入畫般的年輕男子閃入眼帘,渾身散發著一種光亮至美的氣息,她不由呼吸一緊,心中怦怦直跳。
「怎麼是他……上次在橋頭見過的那位奇怪哥哥。」慌張顧盼一下,尋思道,「附近可沒有別人,難道這琴曲是彈給我聽的嗎?」
她口中輕輕念道:「無奈佳人兮,未及金簪。願待及笄兮,攜手相將。啊!這『未及金簪』不正是說我嗎?難道他是在向我表達愛慕之意?」
她不由雙頰暈紅,微微一怔,自語道:「為何我想到他就會臉紅,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悸動?為何見他這樣看我,心中一點都不厭煩,反而有絲絲的甜蜜?難道這就是詩書中所說的愛嗎……」一念及此,俏臉紅得更加厲害。
不知不覺間,馬車已駛過溪水上的木橋,漸漸遠去。
兩人的視線終被林木割斷,陰麗華不舍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劉秀撲通一聲跌坐地上,似乎靈魂已隨馬車而去了。
也許是天見猶憐,片刻之後,那馬車不知怎的,竟又轉了回來。劉秀當真喜不自勝,靈感從天而降,即興作曲一首,撫弦高歌道:「
伊人見兮,輕卷珠簾;百鳥懸空,留影不前。
螓首翹兮,羞蹙蛾眉;風停千里,似去又還。
秋水盪兮,微啟丹唇;林煙傳神,遙去三山。
美目盼兮,幽轉玉頸;雲階寄韻,直入蒼茫。
煦風拂兮,青絲繞兮;香袖輕揚,皓腕昭昭。
溪水歡兮,有魚唱兮;香積雲天,氣若幽蘭。
環佩響兮,嫦娥嘆兮;有女如斯,麗質端莊。
天地明兮,異彩降兮;麗蓋霞光,芳華無雙。
……」
隨著琴、歌之聲響起,陰麗華攙扶著一位柔弱的婦人下得車來,她雖人在車旁,心卻已飛到了半山坡,終忍不住往那邊偷偷瞥了幾眼。
但見那撫琴之人時而頷首,時而昂頭,時而揚肩,時而晃腦,天然而無雕飾。
長袖行如水,輕波弄絲弦。林風腕底過,大音落指間。
此情此曲,當真妙不可言,不知不覺間,陰麗華已被深深吸引,心神沉醉。
婦人正是鄧夫人,陰麗華的母親,她見女兒的神情有些恍惚,奇道:「麗華,你在想什麼呢?怎麼有些魂不守舍的。」
「我……我哪有?我是在想,娘親為何突然改變主意,又轉了回來。」
「為娘是被這裡的琴聲、水聲給吸引住了,就想多待一會。」
「這裡風大,娘親的身子可還捱得住?」
「說來也奇怪,路過這裡時,忽然感覺渾身舒暢了許多,可能是這裡的水神顯靈,咱還是像往常一樣,在這裡歇一歇腳,去溪邊祭拜一下罷。」
陰麗華輕答一聲,邁著纖纖細步往溪水邊而去,憑欄小憩時,總有群魚出水,蹦跳如花,她先驚后喜,興奮地踏起了舞步,與之同樂。
劉秀望著山坡下那翩躚裊娜的身影,一時心神具醉,愛琴滑落在地而渾然不知。
陰麗華聞得琴聲倏止,忙駐足回眸,恰好瞧見劉秀正手忙腳亂地拾琴,她登時覺得有趣,不禁嫣然一笑,嬌態百生。
這一笑真是引得天地無色,日月無光,劉秀神魂飄蕩,已不知身在何方。
鄧夫人忽覺有異,亦往坡上瞧來,劉秀大驚之下忙抱起愛琴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