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像個局外人

歡呼的聲音猶如鬼哭狼嚎，劃破雨夜淅淅瀝瀝的冷寂。夜冷梟睜開有些暈眩的眼，按了按被吵得有點腦仁疼的太陽穴。

台上是粗重沉悶的打鬥之聲，台下是震耳欲聾的呼號。在空曠到令人發慌的角斗台上，夜冷梟看到了一個魁梧如山的壯漢和一截瘦小羸弱的臂膀。

「殺了她！殺了她！」

「噢噢噢——」

「撕碎她！上啊丁字型大小！」

殘忍的話語沉重地打在心上，夜冷梟眉心緊緊地蹙著，著實有些受不了，起身準備離開。

「啊啊啊啊！」

孩童般稚嫩的大喊定住了夜冷梟準備走的步伐。一聲轟然巨響，台下觀眾的歡呼之聲戛然而止。

「……我會把你傳送到她的身邊……」

星穹的聲音自腦海中響起，夜冷梟悚然一驚，意識瞬間回籠。倏地回頭，視線掠過身邊的一眾人，最終落在角斗台上。

空曠的角斗台上，瘦小的身影顫顫巍巍地站在那裡，身形虛晃，有些不穩。方才與她角斗的那名壯漢摔在角斗台下，臉直接糊在了地上，似乎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又像是被人掄下去的。

夜冷梟站得遠，看不清那小女孩的臉，更看不清她此時面上的表情，他只知道，那是她。

是小時候的慕容寒月。

「……我靠。」夜冷梟心中暗罵一聲，握緊了拳。

這種年紀，她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找死嗎？！

台下衝上來一人，服飾奇特，手中拿著話筒，應是這場角斗的主持人。那人圍著倒下的壯漢猴子般滑稽地跳來跳去，還喊著話：「五！四！三！二！一！時間到！丁字型大小選手失去作戰能力，選手七獲勝！」

台下觀眾嘩然，爆發出一陣嘈亂的聲音，有歡呼，亦有唏噓，只是後者更甚。夜冷梟的目光由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小慕容寒月，他從她顫抖得愈發厲害的身形中看得出來，她傷得不輕，快堅持不下去了。

正打算尋個方位到她身邊去，忽然一個聲音從上空的音箱中傳來。「選手七，你很不錯。」

「不可思議！選手七竟得到了宗主的賞識！」

「宗主眼光一向毒辣得很，怎麼如今竟看中了這麼一個小姑娘？」

聽到身邊觀眾的唏噓之聲，夜冷梟抬起頭，尋找那聲源來處。那人似乎讓他好找，徑直起了身，自閣樓雅間的窗口向下睥睨。「選手七，恭喜你。比賽結束后，你可以來宗主辦找我，我會賜予你組建小隊的機會。」

夜冷梟眯了眯眼睛，大概捋清了他現在所處的地點和正在進展的事件的時間線。

十多年前，R國，隱宗，生死場。

十多年前，也就是赤狐橫空出世、刺殺前任宗主的前一年。

那雅間窗口處站著的，正是隱宗前任宗主。玉面閻羅，端木冥。

「對不起，」女孩兒站都站不穩了，但臉上仍是不願屈服的強撐的倔強，「我不需要。」

「這，可由不得你。」那宗主輕輕一笑，氣度翩翩，「你可以先去休養一晚，我會先獎你一筆賞金，明天，你再來我這邊，我會予以你這些榮耀。」

「……」小慕容寒月沉默著一言不發，似乎想拒絕，卻又不知是什麼條件打動了她，讓她不想拒絕。矛盾的神情在她臉上沒有停留多久，最終和她一聲不吭退下角斗台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門后。

台下觀眾又開始嘈雜起來，各式各樣的言語，夜冷梟已經無暇去分明。他起身疾步離去，去追那台上一聲不吭就離去的搖搖欲墜的身影。

「我的天……小七！你還好嗎！哎！」

「大哥……」女孩兒疲憊的臉上染上笑意，「我……成功了……」

「七七姐姐！」

「快，去找醫生！」

夜冷梟趕到的時候，小慕容寒月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被四個孩子一起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他躲在牆后聽了片刻，才認出這幾人便是日後的狂神隊員。

一眼看去，都是小小的一點點大的孩子。

……竟有如此遭遇嗎……

不過話說回來，星穹說的帶她回去的契機，到底是什麼時候？

一個人影自身旁擦肩而過，夜冷梟微微一驚，正要躲避，卻發現那人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一般，腳步連停都不帶停地路過他身邊。

夜冷梟心中疑惑，眼角餘光瞥見一旁的瓷磚牆。牆面雖算不上骯髒，卻也能將方才路過那人的身形襯得清清楚楚。相反的，饒是夜冷梟再怎麼仔細看，都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原來，他根本就不用躲。別人根本就看不見他。

想到這一層，夜冷梟再也不加掩飾。見幾個孩子簇擁著離開，他徑直追了上去。

跟著他們兜兜轉轉了幾圈，終於尋到了願意相助的醫生。看著慕容寒月被妥善照顧，夜冷梟心中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

「大哥……」

軟軟的聲音響起，是幾個孩子中最小的那一個。「大哥，明天那一場……你能不能不要去打了？」

年紀最大的男孩子暖暖地笑了笑，摸了摸那最小的孩子的頭，「九兒乖，大不了就是受點傷而已，大哥是男孩子，耐打，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和七七姐姐一樣，一樣……」最小的那個快要哭出來。

她身邊的另一個男孩微微俯身抱住了她，安慰地拍拍她的後背，抬頭看向最大的那個男孩：「哥，你別去了吧，今天小七被宗主的認可，我們想要的也都得到了，不用再……」

「是啊，而且組建小隊這樣大的事情，已經很招人討厭了。要是再上場，萬一遇上更危險的人……」

「……大家……」

慕容寒月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最小的那個孩子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沖了進去，撲在她的身邊，「七七姐姐！嗚嗚嗚……還好你沒事，嚇死我了嗚嗚嗚……」

夜冷梟站在病床邊，看著五個孩子圍在一起的樣子，他忽然覺得，自己彷彿一直都是個局外人。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到後來的死纏爛打，再後來穿越重聚。

他一直都像是一個融不進她的世界的局外人。

「咳、咳咳……」慕容寒月坐起身，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嘶嘶地輕抽了幾口氣，面上卻沒表現出任何不適，反而順勢牽起微笑：「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剛剛可能是有點累了。」

夜冷梟心中不忍。明明還這麼小，明明痛得已經失去意識……在他不知道的歲月里，她到底還遭遇過些什麼？

而且仔細一想，她的性格也變了不少……

「領了獎金，我們回去一趟吧。」

夜冷梟走了會兒神，沒有聽到方才他們聊了些什麼，剛回神便聽到了這一句。

只見慕容寒月笑意溫情，十指交扣，「兄弟姐妹們……也該想我們了。等一會兒回去，給他們帶點驚喜。」

說行動就行動，五個孩子稍作休憩便動了身。夜冷梟一路跟隨在這群孩子身邊，看著慕容寒月去前台領了獎金，然後看著這群孩子拿著這筆票額並不算大的錢去便利店採購了很多零***挑細選，裝了鼓鼓囊囊的一袋子。

最大的孩子自告奮勇擔當起拎袋子的職責，趁守門人不注意，五個小身影賊一般地溜了出去。

夜是黑沉，沉澱著壓抑。深夜的風嗚咽著穿梭於蒼涼的人世間，似在尋找溫暖的避風港。淅淅的小雨似乎是故意，下得越來越大，混濁了本就泥濘的小徑。

五個孩子沒有打傘，冒著大雨奔走於街巷之間，最大的那個孩子甚至不惜淋濕自己，脫了衣服也要護住懷中的那裹零食。

夜冷梟陪著幾個孩子跑了一陣，最終接近了一所漂亮的孤兒院。孤兒院的位置他很熟悉，正是他曾經手調查的慘案事發地。

上元孤兒院。

上元，元宵，團圓之意。

名字是個好名字。只可惜……

後來，真的是發生了太多太多。

這時候的他們，又怎知這背後，包藏著怎樣的黑暗？

但夜冷梟卻實在想不清，也猜不透，明明慕容寒月對這裡還這麼在意，為什麼還要屠盡這所孤兒院，放火焚燒，大火三天三夜竟連如注的暴雨都澆不滅？

畢竟在這裡，這也算是她的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