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良補篇(前)

第78章 良補篇(前)

蒯越和蒯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先出生的是哥哥蒯良,被蒯父寄予厚望,希望其能在同輩中出類拔萃,取名為良。

(《說文》:「良,善也。」)

可是蒯良並不「良」。

教私塾的龐先生曾經拜訪蒯父。

「蒯良勤學好問,但是終究天資有限,不知變通,我欲授其字,子勤,可乎?」

可蒯父拒絕了。

「犬子駑蹇,才庸緣淺,先生授名,遠不及也。」

龐先生就有點懵。

「蒯良限於先天,卻未曾廢卻學業,即使平庸,如今也是庸中佼佼,常人之所不及,你這麼拒絕我,莫非輕視我?」

蒯父寬慰他,好吃好酒招待,表達了自己的重視,這才緩解了龐先生的不滿。

——

蔡家三兄弟出了家門,一臉鬱悶地前往去私塾的路上。

蔡瑁:「聽書,聽書,天天都要聽先生念書。」

蔡中:「不僅要聽書,還要求我們講講自己的見解。」

蔡和:「見解對了說沒有獨到之處,見解獨到說缺乏基礎常識。」

蔡瑁:「哪能咋辦?咱們荊州就是重文輕武。難道你們想要到西涼那種破地……」

蔡中、蔡和二人不由得沉默。

人果然不能比較,萬一顯得你幸運而無能,那就太過尷尬了。

蔡瑁很滿意於自己話語的震懾力,這才是兄長的樣子,於是主動挑起話題。

「看,那不是蒯越么?」

蔡和:「是他。」

蔡中:「說起來,我們蔡蒯兩家上私塾的路也都是這一條,見到了也很正常。」

彷彿受到指引一般,蔡和、蔡中開始了新的談話,將西涼的大片荒土什麼的統統置之腦後。

蒯越也算是個不錯的話題了。

蒯越是私塾里最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龐先生對其聰慧讚不絕口,道:「異度之智謀,不下於德公、德基。」

蒯父也很同意龐先生給蒯越起字為異度,於是又是一頓好吃好酒好招待。

內心得到滿足,蔡瑁有點小驕傲,想要繼續展現兄長的威望,就湊上前,對蒯越說:「蒯異度,我們一起翹了先生的課吧?」

蒯越白了他一眼,悄無聲息地加快了腳步。

蔡和跟上,道:「你跑什麼!站住!」

蔡中:「你聾了嗎!我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呀!」

蒯越不聾,被蔡中這麼一吼,停下來裝傻道:「三位同窗,還是趕緊去私塾吧,去晚了惹得老師生氣,還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蔡和:「哦,對,是這個理。」

蔡中埋怨道:「那我們剛才叫你,你怎麼不搭理我們!」

蒯越急忙喊冤,道:「我只聽得有人在喊『站住』,卻沒有指名道姓我蒯越呀。」

蔡中撇撇嘴,道:「那就是我錯怪你嘍。」

蔡瑁本來想著可能是自己和族弟們言行冒昧了,有些歉意,如今聽得蒯越辯解,不由得有些火大。

他是看到了蒯越那不屑的白眼的。

蔡瑁陰陽怪氣道:「異度向來把握時間都很準確,怎麼會在去往私塾的路上半途著急起來,真當如此巧合?還是說異度你瞧不上我們兄弟?」

蔡瑁此言一出,蔡和、蔡中二人也「回過味」來,成三角陣勢把蒯良圍在了中間,有幾分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感覺。

蒯越剛要開口解釋,卻聽人道。

「怎麼,你們仨有什麼值得讓別人瞧得上的地方?」

蒯良在蔡瑁後面,一隻手,揪著蔡瑁束好的頭髮。

蔡瑁吃痛,兩手去拽蒯良的手腕,求饒道:「蒯良,鬆手呀,有話好說,啊啊,再拽就要掉下來了!」

蒯良用力卻更大了。

「啊,什麼,聲音太小了,聽不到。」

「好漢饒命啊好漢。」

蔡瑁盡量大聲,惹得路人相顧。

「小聲點。」蒯良沒好氣地改了要求:「叫這麼大聲,是想震死我啊!」

蔡瑁真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連忙道:「是是是。好漢說的是。」

蒯良才沒好氣地鬆了手,順帶踹了一腳。

蔡中、蔡和連忙搭手,才使蔡瑁避免了一次狗啃泥的經歷。

蒯越:「兄長,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蒯良:「能出門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又看向蔡瑁三人,道:「你們這些傢伙上課矇混,下課廝混,乾脆去學學怎麼練兵打仗,怎麼著也是個稀罕,總好過這麼混日子吧?」

也不給蔡瑁三人接話的機會,蒯良拍拍蒯越肩膀。

「走啦。」

——

蒯良、蒯越戰戰兢兢地立在父親面前。

世家不知寒門苦,是人皆有不開心。

「蒯良!我問你,今有垣厚十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

「這。「蒯良眼神亂翻:「不知二鼠可有先後?「

蒯父皺眉,道:「沒有先後。「

「這……「蒯良:」若無先後,恕兒愚鈍,不知。「

「哼!豎子庸才!「蒯父惱火,狠狠扇了蒯良一巴掌。

「還先後,此題與先後無關。「

「龐家德公、向家德基,都可頃刻間答之,同學一師之杖下,你還要問什麼先後!「

蒯父三言兩語間,就想要打罵,蒯越趕緊下跪求饒。

「父親,龐向短淺,意在鄉野;蒯家憂國,豈問數算。求父親不要因此遷怒兄長。「

「哦?「蒯父緩緩摸了摸剛拿好的鞭子,道:」此題乃是尚書張衡所出,其非憂國之人?天文、文賦、算學、為政,何曾有缺?何況龐向之家只是無心為政,若是有心,哪有蒯家的出頭之日。「

蒯父提起鞭子,狠狠地抽過去。

「豎子!學而不就、敗家辱族之徒!」

被打在身上的鞭子被一下子揪住尾巴。

「父親。」

蒯良道:「那龐德公、尚德基二人怎麼答的?」

——

後來,蒯良才知道,龐德公和向德基沒有問先後,一個答的是大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兩寸五分,小鼠一尺七寸五分),一個答的是小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一寸兩分五厘,小鼠一尺八寸七分五厘)。而兩鼠同時的答案,兩個人都嫌麻煩而沒有算。

——

蒯良被趕出家門,挪了幾步,讓出門口,靠在不遠的牆上——也算是讓開門口了吧,不讓擋住了來往的人估計還要被罵。

天氣已經入了秋,大雁飛得都著急,寒風做到了應有的蕭瑟,可來往的人卻不怎麼肯饒恕他。

一些是他能聽見大概的。

「看,蒯家大少爺又被趕出來了。」

「看上去又被打得不清呀,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天地難容的事情,估計在家裡也就是個混吃混喝的。」

「得了吧,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咱們這些小民小戶都買不起好嗎!」

一些是他能聽到嗡嗡聲的。

「姐姐你看他大冷天的,穿那麼單薄,要不……」

「怎麼?妹妹看上這個俏郎了?這可不是玩笑,別說蒯家還沒有多富有,妹妹要嫁,也得嫁給個得勢的呀……「

反正他就被評頭論足,很不舒服,猶猶豫豫想要起來,害怕自己跑遠了,父親找不到自己,再被抓回來要遭到一遍毒打,雖然說要是不動就這麼讓人們看著,父親也會覺得自己給他丟人了,也不一定不遭受……

那想讓我怎樣啊?難不得得要我用衣服裹面掩蓋住自己的身份?

蒯良還想著要不要乾脆在地上寫寫檢討時,一陣蹄聲緩緩而來。

「向平願了,鄉鄉而飽,搖頭晃腦,睥睨物表~乞討乞討!乞討乞討!」

誇張的長吟,卻好似鐘鼎般清脆有力、震懾人心,蒯良忽感沒由的寧靜,天地間都彷彿變得更加清明。

來者年約而立,騎在驢上,披頭散髮,一紅帶系在頭上,這打扮簡直肆意妄為極了。騎著驢還搖頭晃腦地吟嘯著,一身粗布麻衣卻與之不附意外地乾淨,臉上帶著癲狂的笑容。

「怪人「可能是看到這裡人多,騎驢來乞食,路人驚異惶恐,紛紛逃離。「怪人」有些尷尬,口裡念到著什麼「不怪」「不怪」的,不知道是再說他自己不奇怪還是自己不去怪罪這些路人。

也就蒯良還原地不動,傻獃獃愣在那裡。

「怪人」斜視看了他一眼(尤其是這個乞討的人會晃著腦袋斜視你……總覺得好甚得慌……),也不知道是意識到了什麼就繼續騎驢離開了。

(路人內心:大哥你不適合乞討好么!不要以此為生會餓死的好嗎?)

蒯良以前見過兩個搖頭晃腦的人:一個是教私塾的龐先生,沉浸在書籍之中,搖頭晃腦、一個是自己的父親……喝醉酒了之後,搖頭晃腦。

現在加上了眼前的「怪人「。

——

毛驢停了步子,「怪人「回頭看他,大聲道:」小娃娃,你跟著我作甚?「

蒯良才發現自己無意識跟著「怪人「,已經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糟了!蒯良心想:父親發現我走遠了,可能會把我打死把!

「怪人」看他不言,笑了起來,大聲道:「小乞丐,是不是我搶了你的地盤了?」

又笑著喊道:「沒事兒,沒事兒,小乞丐,跟著我出城走一段路,到了『家』,包你吃下一頓飽飯。」

蒯良猶豫了一下,也大聲喊回去(以為「怪人「大聲說話是因為耳朵不便):「不是!」

「怪人「繼續喊道:」那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想知道!您是因何而樂?「蒯良覺得,先生喜書而搖頭,父親醉酒而搖頭,表達出的那股放浪不羈的感覺,就是所謂的快樂。

「怪人「聽此一眼,眸子發出了光,仔細地從頭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乞丐,你很對我胃口啊,來,跟我上驢!」

「不行,父親見不到我,會……」

「跟我走。」怪人下了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觸及了少年的傷口使他忍不住發出一絲痛吟。

「這傷哪來的?」

蒯良想要把手急忙把手抽回,怪人不敢再握,慌忙間鬆了手。

蒯良連忙跑回。

怪人想要追,手裡卻牽著一頭倔驢,硬是不緊不慢生怕多出了力。

「行吧!」怪人乾脆鬆了繩子,追向少年離去的方向。

待怪人走了,一旁的幾個還沒走遠、左顧右盼了半天的路人湊了過來,賊眉鼠眼地瞅著這匹桀驁不馴的良驢,然後,一個人先行嘗試撿起怪人留下的繩子……

但無一例外,都被驢子趾高氣昂地踹開。

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走向怪人的方向。

——

比起蒯良來,蒯越可能要過得好得多,或許正是因為兄長的錯誤示範,才讓他更明白所謂的「人情世故」。

「父親莫急,若論祖宗源流,向家龐家不如我們蒯家高貴,若論先人本旁,留侯家隱世,誰比得上我們祖上蒯通更有名氣?若是以後有人舉我與兄長孝廉,反倒是沾了蒯家與您的光呢。」

「那是自然。」蒯父得意一笑,卻又迅速變了臉色。

「孝廉?又怎麼能輪到他蒯良,簡直就是有辱我蒯家姓氏,蒯越!拿筆紙來!」

「是。」蒯越急忙回書房抽出一套文寶,恭敬地端過來,在矮桌上擺放整齊。

蒯父摸了摸墨塊,皺眉,道:「蒯越,把墨給我調好。」

「是。」蒯越正坐,弓背低頭,輕輕研墨,均勻地划刻一道道墨瀾。

但蒯父看了反而覺得麻煩,受不了這份細膩,恨不得自己親自動手來壓磨墨錠。

「算了算了,你乾脆給寫一封文章,就說蒯良此子從此往後,就被我逐出家門了,就不再是我蒯家的人了,不對,還有,連蒯這個姓也要收回!」

「呲!」力道一時沒有控制好,發出了粗糙的雜音。

「怎麼!難不成你想要為你兄長叫屈喊冤不成?」蒯父看著他,好像勸酒時別人不賣他面子一樣。

「越不敢。」蒯越連忙跪下,一手五指還染著墨。

「越只是怕兄長脫了蒯家,反而給我們蒯家丟人,我們蒯家雖然有先祖威名,但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捕風捉影也難免被人暗地中傷。」

蒯父聽他言語真切,但也不願讓蒯良好受,滾了滾眼珠子,頓時湧出一肚子壞水。

「豎子差點誤我!」

蒯父出了府門,沒見到蒯良,問看門人說是一眨眼就不見了,於是賞了門衛一頓鞭打。

毒打完了,依舊不見氣消,看向跟在身旁的蒯越時,眼裡也是狠狠的。

「父親,氣大傷身,莫要傷了肝脾。」蒯越心裡為兄長擔心,也生怕自己收到無妄之災,連忙接過下人遞的茶,小心翼翼地給父親端過去。

「哼,蒯越,你較你兄長要小上幾歲,但若是你兄長繼承了家業,我蒯家幾代積蓄豈不是毀於一旦。」蒯父也是「剛出完力」,大口牛飲了一口。

蒯越看來,簡直是牛嚼牡丹。

何況蒯家家業,只能仗著祖上威名罷了。積蓄什麼,早就盡失了。

「我倒覺得這蒯家的未來還是要託付給別人呀。」茶杯一轉,放在桌上。

蒯越連忙跪下。

「聖人言孝悌為行仁開源,兄長先我生,服侍父親久我,越必盡悌道。」

「此話你還是不要說了,我既沒有見這豎子盡過孝,也不會認其為子。現在,去給我寫封信給刺史大人,就說蒯良性格頑劣,不適官途。」

蒯父冷笑道:「我要斷了他舉孝廉這條路。」

——

「蒯大少爺回來了!」挨打了的門衛振臂一呼,家僕和門衛爭先恐後地把蒯良團團圍住。

蒯良突然覺得不妙,至少他還從未受到過如此熱烈的歡迎。

前撲后擁地進了門。蒯父見了他竟然一臉笑容,覺是一向「英勇無畏」的蒯良也覺得頭皮發麻,彷彿見到了大恐怖一般。

蒯越心裡擔憂,暗暗示意讓兄長快跑。

「蒯良!你賊眉鼠眼看什麼呢!」蒯父質問道。

蒯良:「啊,我在想……父親之前問得題,可問到答案了嗎?」

——

東院,是府內最破敗的地方,自蒯越記事以來,就偶爾能看到家僕們不經意間對那個地方露出的忌憚,甚至它的威懾力要遠遠超過蒯父的鞭子。

從院門前種下的那棵避邪槐樹,蒯越隱約能猜出這裡發生過什麼不吉利的事兒,從小到大甚至沒敢刻意打聽過。

有時候,蒯越自己也常常覺得慎得慌不敢打量這間院子,所以,當蒯父親手用沉重的三簧鎖鎖好破舊的木門時,蒯越對東院內部的認識就僅僅剩一個頭顱般大小的洞——這還是用來給蒯良送進來食物的。

簡直是預備了多年的牢獄。

「哼!讓你亂跑!」蒯父拿著鑰匙,把兄長蒯良關在厚重木門的另一側。

——

蒯良也通過那個送飯的洞,看著自己的父親帶著蒯越走遠,最後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槐樹留在眼前。

——

「父親,虎毒不食子,不給兄長送水送飯的話,別人怎麼說我們蒯家?」蒯越急忙地問道。

「虎毒不食子?人況且能易子而食,不食那也只是不餓罷了,更何況他可曾那我當過父親?」

想了想,又道:「不送飯給他的事情,不要給外人說,就說突染重疾了。」蒯父眉間帶著一抹子不耐煩。

「是。」蒯越雙手緊握。

——

東院里也有屋子,簡單打掃后,蒯良感覺住著還是很舒服的,甚至要比原來蒯良自己的屋子還舒服。

只是有時候,蒯良會能感受出東院一磚一瓦都透著憂傷。

日沒月顯,陰風忽作,彷彿罔兩悲鳴,吵醒了本來安睡的蒯良。

蒯良選擇——把頭蒙進被子里。

「別吵了,大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

大早上,簡單梳洗過後,蒯越走出房門吃早飯。

下人(小聲):「二少爺。」

蒯越抬手止住他,道:「怎麼不見父親?」

下人:「回二少爺的,老爺昨晚上去酒樓喝酒,現在還沒回來。」

蒯越點點頭,又磕了磕筷子,道:「像昨天一樣,把飯給兄長偷偷帶過去。」

下人:「二少爺,您昨晚上就沒吃好,今早要是再不吃飯……這……」

蒯越搖頭,道:「給兄長帶過去吧,我沒胃口。」

下人:「這……二少爺,不然我讓廚房給大少爺專門做點?」

蒯越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容易走漏風聲,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再去廚房取便是。」

——

昨晚上蒯良大喊了一嗓子,結果一夜安穩。

白天起來,蒯良如昨日一樣從門口腦袋大洞的地方找到了自以為無比豐盛的飯菜。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可我如今又拘又厄,為何感覺自己如此安閑自在……」

「一定是飯菜太好吃了!美食誤事!」蒯良義憤填膺道:「父親一定是想用食物使我墮落!

蒯良平呼出一口氣。

可是……我可不願浪費呀!」

——

醉了的蒯父兩顴發紅,提起酒杯,連杯帶水砸在蒯良臉上,蒯越跪在蒯父面前。

「我不是說過讓他自生自滅了嗎?你怎麼感違抗我的話!叫下人送飯給他,你是認得他這個兄長,反而不認得我這個父親了嗎!」

「越……」蒯越剛開口就被蒯父踢了一腳。

「我讓你說話了么!事已至此,何須多言!竟然你不忍心餓著他,那就陪他一起餓著吧。」

「蒯越知錯,蒯越知錯,一時動了憐憫之心,保證不再犯。」蒯越跪拜,道:「求父親寬恕。」

「哼。」蒯父雖然醉了,但多少還惦記著二兒子點好,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再有下次,必然重懲。」

——

蒯良有意識地收斂了自己的食慾,用昨天的剩菜拌著野菜湊合了一頓早飯。

所以中午沒人送飯時,剛好用早飯墊補了肚子。

到了晚上,餓到睡不著了,躺著等鬼來。

鬼不負其望,果然按約呼嘯。

風吹不出準確的發音,蒯良聽了好幾遍,才就著悲涼低落的氛圍,捕捉到了「傷心」二字。

想來比揣摩父親色心思容易一些。

「我有什麼可悲傷的?」蒯良瘋了般自言自語道:「其實與世隔絕的生活不錯的,至少說明父親已經徹底放棄了讓我變得那麼優『良』,自己也不用活得那麼累了不是?」

蒯良嘗著下人剛剛送來的飯菜,繼續與東院里的鬼魂對話。

鬼魂努力否定,蒯良想了想,又猜測道:「你有什麼可悲傷的?你看看我,沒娘養,沒爹疼,落魄得還比不上一個寒門自由,是不是比你慘多了?」

悲傷的氣息反而更濃了。

鬼有點絕望,好像自己連嚇人都做不到了。

蒯良:「難道我又猜錯了?」

——

蒯越走進書房,道:「父親找我?」

蒯父指指桌上的紙:「給我寫封書信。」

蒯越:「是。」

張紙研墨。

「父親想要寫什麼?」

「對你的舉薦信。」蒯父語氣里有點小得意,他繼續說道:「為父想要向中常侍候覽保舉你。」

蒯越筆一頓,差點滑下手。

——

蒯良餓了兩頓,就琢磨出來父親的小伎倆了。

「原來是想把我餓死,那乾脆把我關在自己房裡不就好了,這偌大的東院,除了沒火沒鹽還有個鎖,雜黍野菜可是很豐富的。」

蒯良想了半天,終於決定把父親的錯誤歸結於不明智,喝酒喝傻了。

把院里一角的磚都翻開,弄出「田」來,正式退士從農,種田養桑。

可是第二天的早上,累了一天迷迷糊糊的蒯良走到門前時,竟然發現昨天晚上有人送過飯了。

而且是別人塞進食盒、打成包裹丟進來的,份量也比以前多。

「搞什麼啊。」蒯良道:「要是你也跟我進來了,我就真的吃不上飯了呀。」

——

晚上下了課,蔡瑁找個借口支開了兩個族弟,一個人蹲守在蒯越回家的道上。

等到蒯越經過,蔡瑁「砰」地像蛤蟆一樣蹦了出來。

蒯越:「哦,是你呀。」

蒯越經過短暫的驚訝,很快恢復了平淡,且蒼白。

蔡瑁:「蒯異度,你哥呢?」

蒯越:「不是說了么,生病了卧床休息。」

蔡瑁:「哦,你幫我帶一下話吧,告訴他,我準備好跟著族叔去帶兵從軍了,過幾天族叔走了,我也就跟著走了……私塾可能就不會來了。

畢竟……我也覺得自己不是背書的料。」

「嗯好的。」蒯越獃獃地點點頭。

——

蒯良最近多夢,夢到過嚴厲的父親、素未謀面的母親,但是蒯越還沒有夢到過。

但他感覺這次夢到了,蒯越一臉焦急地叫醒他。

「兄長,我偷了東院的鑰匙,快,我們一起離開蒯府。」

哦,原來是這樣的夢呀?

蒯良揉揉眼,道:「這個夢做得好暈啊。」

蒯越皺眉,摸了摸兄長額頭,滾燙得厲害。

捏捏蒯良的衣服,薄,過分的薄,連忙把兄長扶下去躺好,還要把被子給他蓋上。

但那被子一摸,就有種黏黏糊糊濕軟。

蒯越簡直不敢相信。

他竟然蓋這種東西睡覺。

蒯父的嘴還真是歪打正著極了,搞不好真能讓蒯良死於疾病。

「蒯越,好幾天不見你了,我都有點想你了。」蒯良還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

「好冷。」

蒯越抓過蒯良的手,心疼得厲害,一手抓著一手給他暖著。

猶豫了一下,脫下自己的衣服給蒯良蓋上。

這種破地方,根本就不能住人,自己早就該想到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自己打算出逃,或許自己現在還會為自己偷偷給兄長送飯而沾沾自喜……

他想把蒯良帶出去看郎中,可是自己實在是背不動兄長,而且出府的風險太大,兄長的樣子……也不忍心讓他多受波折。

「餓……」

蒯越正想著,就聽到兄長有氣無力地吱了一聲。

「兄長你是餓了么?」

蒯越問道。

「嗯……」

怎麼辦,這麼晚了,要怎麼給兄長弄到飯。去廚房裡偷偷找點?可如今自己已經很危險了,要是被下人發現,驚醒了父親,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等等。蒯越忽然意識到。

自己之前偷偷送進來的食物應該足夠多呀!是兄長沒吃飽,還是兄長根本刻意沒吃飽的!

用衣服把蒯良的胳膊也蓋住,蒯越在屋裡里四顧一遍。

沒有。

蒯良翻箱倒櫃了一遍,翻出了許多舊衣服,但沒有找到食物的痕迹。

自己既因為某種可能的確定放心了好多,又因為能不能找到食盒而擔憂。

冷靜下來。

他這麼告訴自己。

要像兄長一樣想,如果我是兄長的話,我會怎麼做?

兄長應該猜到父親要把他餓死,那麼我給他送飯的痕迹一定會被他有意識地掩蓋,食盒應該會被藏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簡單易拿,但是又不顯眼。

蒯越在一面鏡子的後面找到了飯盒。

沉甸甸地,和他送進來的時候是一個感覺。

裡面是一口沒動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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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月英有一身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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