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惡毒之果
奔上山的活死人安靜了下來,木然的來回走動,隱隱形成半圓環守護著山頂懸崖。裡面有數百人盤膝而坐,似乎在聽人講經佈道。
懸崖之外懸浮著一團不斷涌動變幻的黑暗,黑暗中有個不著寸縷人,顯露出完美的軀體,正是薩麥爾。
空中的這團黑暗特別突兀,就像把蒙在世界表面的畫布戳破了一個小口,薩麥爾從一個黑色的世界穿越而來。
開了一個口子著與第一次見面時相比,薩麥爾的樣子有了很大變化,金髮碧眼和眼睛的顏色變深了,臉部的輪廓也柔和了許多,雖然還保留著血族的美貌陰鬱,但更像唐人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不是變化,而是一種有意識的進化,他從身體到意識正在快速融入這個陌生的東方世界。
懸崖上圍坐了數百條漢子,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但所有人眼裡都有股掩飾不住的狠戾之色。只有心如鐵石的惡人才能堅持到現在,蠆蠱對惡意的滋養,山上人吃人的絕境,早把他們熬成了滿心都充滿毒汁的惡人!
「我不希望你們是盲信,完整的靈魂才有力量,象外面那些行屍走肉完全沒有價值。」現在的薩麥爾說話已經完全沒有問題,甚至都不帶口音。
「盲信?老子壓根就不信!老子活到現在憑的是本事,神教嘛…說句不中聽的,神教要是厲害也不至於讓道家打的到處跑,老子也不至於躲到這山裡。」一個大漢站起身來,死死盯著薩麥爾道。他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卻還是骨架粗大,當然必定也是個熊一般強壯的人物。
「什麼神教不神教,管飯我們就信、能榮華富貴我們就信。使徒大人,你確實神通廣大,兄弟們都親眼見過,可你要是覺得說道一番就能讓我們五體投地可就錯了。」一個面目陰沉的人聲音嘶啞,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巨大刀疤,居然沒讓他掉腦袋也是奇怪。
面對直接且無力的質疑,薩麥爾居然笑了,「很好,我喜歡聽真話,尤其是惡人的真話,這裡面充滿了慾望和生氣。神教從不教人向善,因為這個世界從來不美好。告訴我,你們相信公平、正義、報應那一套嗎?」
「那是小孩子才信的東西…」刀疤像是聽到極好的笑話,咧嘴笑了。不但是他,一旁的大漢笑了,其他的惡人也都哄堂大笑。
「很好,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們有希望嗎?或者說下山以後願意過什麼樣的日子?」薩麥爾很悠閑的伸出手臂,看著周圍那團黑暗如活蛇般隨著動作繚繞變化。
希望?惡人們對這個字眼滿是鄙夷之色,還是大漢搶先道:「什麼鳥希望,自打老子生下來就沒見過這玩意兒!要說下山後過什麼日子…」他撓了撓頭,滿臉疑惑,似乎腦子不轉了。
「希望是釣魚的鉤子,你以為能吃到美味,結果都是痛苦和掙扎。」刀疤說話一套一套的,大概是個軍師或者師爺一類的角色,陰險扭曲,「下山以後…沒想過…」
刀疤有些茫然的看著一眾惡人,原本的兇惡、陰險、不屑、嘲諷等等神色都不見,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一片空白,此刻的他們跟活死人沒有區別。
「我有些明白了。」薩麥爾點了點頭,他雙臂展開仰面朝天,原本是背景的那團黑暗在他胸前匯成圓球,黑球緩緩轉動,漸漸變大了起來。
遠處的方岩卻通過天眼看到另外一番景象,原本惡人們頭頂各自升起一縷黑氣,匯入黑球之中,這黑氣與幽霾並無不同,不過顏色要濃的多。就像一個滾動的線團在收回絲線一般。惡人們的身體開始劇烈搖擺起來,如同癲癇發作一般不受控制。
「那是天魔蠆蠱滋養的人性之惡,居然讓他給抽離的出來。不過十餘日,他居然到了如此境界!」李淳風低聲道。
「人性之惡?」這顯然是個很寬泛的概念,怎麼成了具象的東西,方岩不明白。
「蠆蠱就像熬了一大鍋毒液,十萬迦樓羅兵熬成了數千,數千熬成了眼下的數百,所有的業障因果都彙集在其中。大概再有數年,數百惡人將相互吞食到只剩一個,人性里所有的惡毒都會彙集一身,於是蠆蠱破、天魔降。」李淳風掌管禁秘,裡面有著無數離奇古怪的傳說,天魔蠆蠱是至邪至惡的一個,所以他知之甚深。
「那這個薩麥爾在做什麼?是在摘果子嗎?」
「這數百惡人還保有人性,並非只剩純粹的惡,正是蠆蠱最脆弱的時候,摘果子只能趁現在。」
李淳風和方岩分析局勢的時候,薩麥爾那邊已經有了變化。惡人們身上的黑氣已經散盡,甚至山頂上的幽霾都淡了很多,變成薄薄的一層淺霧。
大漢和刀疤面面相覷,有些暈眩,又覺得清醒過來,就像是做了個漫長的夢剛剛醒來的感覺。不光是他兩個,其他惡人也都有這樣的感覺,所有一切都記得,所有情緒情感也都在,可到底有什麼變化誰也說不清楚。
薩麥爾突然伸出雙手,胸前的黑球突然開始瘋狂的震動起來,其中鬼哭悲悸之聲不絕,讓人聞之色變,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想要逃出去!
他踏前一步,所有惡人感覺他的身軀變得高大無比,頂天立地,恍如天地共鳴的聲音滾滾而來:「我說,凡喧囂的都歸於平靜,凡閃耀的終融入黑暗!」
這時他一張口,黑球化作一道黑氣被他吸入了體內!這一幕震驚了所有人,包括遠處的李淳風和方岩!
惡人們開始發自內心的敬畏,此刻他們真正感覺到面前的確實是更高的存在,大概真的是冥神的使徒。
薩麥爾低頭,如同神祗俯瞰眾生:「這團黑色是最惡毒的詛咒,它能引發你們心中的惡,也能被你們的惡滋養,你們和它互為因果。一切與希望有關的想法都被它掩蓋,你們才會在這座山上自相殘殺。現在我已經把這詛咒徹底消除,你們好好想一想,如果能下山,你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惡人們再也沒有方才的桀驁不馴,紛紛低頭沉思,可是久久無人應答。最後還是大漢站了出來,低聲道:「使、使徒大人,不可能再回到世間過正常日子了。因為我吃過人,哪怕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我也早不把自己當人了。別看我是個老粗,其實我開解過自己,我跟自己說是被逼的沒辦法才吃人的,否則就會被別人吃,可是我心裡還是不好受!」
「我也是。」刀疤接過話茬,「我跟自己說,人吃牛羊雞鴨怎麼就天經地義,怎麼唯獨吃人不行?可是,無論我怎麼跟自己解釋,都覺得心裡有塊石頭壓著,壓得我喘不過氣。」
其他惡人也都紛紛點頭附和,都說若是當年有的選,是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希望。」薩麥爾淡淡的兩個字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希望才是你們的解藥。如果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的重新活一回,讓你們選擇自己想走的路,你們願意嗎?」
「怎麼選擇?」刀疤忍不住單膝跪地,這不是屈服於力量的差距,更多內心的敬畏和無力。
「從這懸崖上跳下去,你將捨棄原有的肉體,只剩自由自在的靈魂,我會給你一具新的軀體,一切都將重新開始!」薩麥爾伸手一指。
刀疤一愣,什麼意思,跳下去就是死啊!
「還猶豫個球!你有什麼值得大人算計的?」大漢突然納頭向薩麥爾拜了一拜,然後沖向懸崖,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