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遺失之物
夜深了,陛下也早已回宮休息了。夏雲起身準備離宮了,坐在他旁邊的江若端早就被灌得爛醉,仰天睡在地上,四肢張成一個「大」字,還時不時從嘴裡蹦出些胡言亂語。「你別走啊,別走啊,嗝~」也不知道江若端是在說夏雲還是在說誰。
正當夏雲準備出殿之時,國師在身後叫住了他。
「夏太子,請留步。」
夏雲轉身,看到國師緩緩朝他走來,說:「國師大人有何事?」
國師微睜著眼,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與波瀾,「請隨我來。」
從嘈雜的大殿走出,夏雲隨著國師,兩人移步到了林溪亭。林溪亭是南江先帝在位時建的亭子,在正殿西側的林溪園中。比起在殿內宴會上的眾人,這兩人今夜都並未怎麼喝酒,此時仍十分清醒。四周安靜的僅有風聲與水波聲。原本平靜的水面如破鏡般碎成一片一片的波紋。夜晚的涼風吹起國師的白須白眉。國師捋著長須,徐徐對夏雲說:「夏雲太子,汝身上的失物,可早日歸還原主?」
夏雲聽到先是一怔,他沒想到國師會發現他身上有朱槿的綢帶,隨後他嘴角揚起,說:「國師大人,你是如何知我身上有失物的?」
國師望著池邊的扶桑花,說:「那是吾贈與朱家之女的。並非凡物。」
夏雲聽見此言也不驚奇,繼續問,「哦?那我若是不還呢?」他純粹是想知道國師為什麼要親自來叫他歸還此物,所以故意挑釁了一翻。
「朱家之女的命,怕是難保了。」他像是早已看透夏雲在乎朱槿的事情,也預料到夏雲會如此反應一般,一臉沉著的說出這話。國師從身旁灌木中折下一枝盛開的赤紅色的扶桑花,遞給夏雲。
夏雲沒有接。這綢帶,事關她性命?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夏太子,那綢帶上有吾的術文。汝可親眼確認。」國師把花收了回來。
「不必了。國師大人,可否告知我這綢帶與朱家之女的緣由。還有……」夏雲頓了一下,繼續說,「為什麼朱家之女要被藏起來。」夏雲正色道。
風突然大了起來。國師手上的花,被風卷了起來,赤紅色的扶桑花在風中轉了幾圈,掉入林溪亭下的水中,隨著風又飄了段距離。
「這天下,有些事,不知道為好。」語氣雖祥和,但是卻透露出一種無法捉摸的深意。國師大人轉身,兩手背在身後,說,「但有一事可告知,有人要取朱家之女的性命。」
「那為何不派人保護?」夏雲問道。
國師也不急著回答,他走到夏雲身邊,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對他說,「若吾此時要取汝的性命,誰人護汝?」說完把手放下了。夏雲聽懂了。有些兇險,不是人能防住的。「夏雲太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老朽告辭了。」國師也不再多言,對夏雲作揖離去。國師的話始終只肯說三分,讓人無法推測事情的真相。
國師離開后,夏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憂慮。他抬起右手,輕輕一揮,像是在召喚誰。從假山後面走出一個身型健壯的青年,正是白日跟在夏雲身後的人。他是夏雲的侍衛。
「邪斌,你潛入朱府,查到朱家之女的所在,回來告訴我。」夏雲皺眉對邪斌說。
邪斌點頭,轉身消沒在夜色里。方才國師把手放在夏雲肩上時,邪斌本已劍出鞘三分,但是看國師身上似乎並未有殺氣,所以才沒現身。但其實他由始至終都感覺不出國師身上的氣息,只能全靠自己判斷。究竟有沒有殺氣,可能只有國師自己知道。
邪斌走後,夏雲眉頭皺的更深了。這朱家究竟藏著什麼秘密,或者說,這南江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上到皇帝百官,下到百姓平民,都對朱家千金的事情如此忌諱。朱硯卿真有這般本事,讓天下都懼怕他?如果不是,那定然是皇帝在幫他藏這事。能讓天子出手幫忙的事情,又怎會簡單?夏雲走著走著,突然轉了方向。
那被吹落水上的扶桑花,已經不見蹤影。離開的國師手上,卻拿著一朵赤色扶桑,花上沒有一塵一露。
朱槿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手臂上的傷隱隱作痛。她起身,披上外衣,到旁屋的書琴房中。自從丟了髮帶以來,她一直心神不定。
她坐在古琴前,沒有彈奏,只是輕撫琴身。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古琴身上精緻的山水雕紋。究竟是為什麼她會如此搖擺不定呢。前陣子還滿腦子白日做夢的她,近幾日卻是這般魂不守舍。總感覺有某種東西在擾亂她的心神,像絲線一樣將她一點點纏住,等她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深陷其中無法動彈。
「呵哼哼,真香啊。這氣味。」一聲凄厲的女聲突然響起。
朱槿一下子站了起來,四處掃視。驚恐爬上她的臉,她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怕自己的心臟跳出來一樣。
「是誰?!」朱槿大聲說。
這次的聲音並不像上次那個小亡靈的聲音一般如常人,而是更像是鬼魂的聲音。她後悔自己沒有跟父親說請人來做法的事情。但是這一念想僅僅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因為下一瞬間,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奪取了意識。
一隻布滿皺紋,枯瘦乾癟的手,從窗口伸進來。手后是一個只有半邊臉另一半是白骨的可怖女人。那女人身上穿著殘破不堪的麻衣,半張臉上的頭髮髒亂不堪,頭髮都糾纏扭打到了一起,又稠又硬。但是與這身樣子不符的是,她另一隻手上卻帶著一隻非常精緻的手鐲,鬆鬆垮垮的在她猶如枯枝的手上,彷彿輕輕一甩就會掉出去一樣。
朱槿大腦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轉動,她這時候真切地才意識到,原來世間真有亡靈鬼魂,那個叫少景的小亡靈不是夢。她被嚇的無法動彈。哪怕她知道現在自己很危險,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聽她使喚。
女鬼轉眼就飄到她面前,朱槿看到那半邊白骨,和另外半邊扭曲醜陋的臉,一陣噁心。那細長的手指死死掐住了朱槿的喉嚨。朱槿的呼吸變得十分難受。
「你身上這股詛咒的味道,真香啊。」女鬼把臉貼到朱槿頸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身上有這種詛咒的人了。小姑娘,反正你活不長了,不如,把命給我吧哈哈哈哈哈!」女鬼笑的讓人毛骨悚然。朱槿的脊背發涼,她不知道這個女鬼在說什麼,為什麼說她活不長了,詛咒又是什麼。朱槿想要掙脫女鬼的手指,但是她根本動不了,呼吸越來越困難。
朱槿的眼睛掃看到桌上的古琴。
「槿兒,你要替為母的份好好活著啊。」朱夫人臨終前,對小朱槿說。五歲的她,哪裡懂這話。她木木地站在母親床邊。朱夫人一直稱讚朱槿是天生之才,僅僅五歲都能將琴習得如此之好,但是小孩終究還是小孩,就算能學得器物,也無法通懂人心。朱鏡璃說完,流下了淚水。
「母親,你為何流淚了?」小朱槿問,「是槿兒做錯了什麼嗎?」
這句話,讓朱硯卿和朱鏡璃兩人的心一陣酸痛,朱鏡璃含淚搖頭。是啊,槿兒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下如此毒咒?這不是她該承擔的啊。朱家對不起槿兒啊,沒有保護好她,讓她被惡人下咒。
腦內走馬燈一般的閃過朱夫人臨終前的話,朱槿的意識不知道怎麼回事一下子回來了。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反手抓住女鬼的手,把她手向外拗去,狠狠甩了出去。那女鬼摔到了窗邊,身上的骨頭像是被撞碎了一般發出重重的「嘎吱」聲。
「活不長?詛咒?把命給你?」生氣的朱槿把女鬼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開什麼玩笑!我可是朱家獨女!朱槿!」她喘了口氣,轉身奔出門。
一打開門就不知道與誰撞了個滿懷。朱槿往後退了兩步,沒站穩,差點摔下去,一隻手把她拉住,攏入懷中。無比溫暖的胸懷,淡淡的酒香,讓剛才還滿是怒氣的她,一下子鎮靜了。她抬頭,看到一張俊美的面孔,「你是……」她驚訝地說。
眼前的人,正是北夏的太子夏雲,也是她那日在橋上看到的白衣青年。可能是夜色昏暗,加上夏雲與上次身著的衣服有所不同,朱槿沒認出是那個白衣青年。
夏雲摟著朱槿,看著那女鬼,一臉不悅。他輕輕把朱槿放開,拔劍朝女鬼走去。那劍周身有著若隱若現的白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過我!」女鬼見到嚇得尖叫逃竄,慌忙爬出窗。夏雲怎麼可能放過,他一個快步跟著翻出窗外,向那女鬼刺去。女鬼一碰到那劍,便魂飛魄散,不見蹤影。只留下那隻手鐲。
朱槿看著女鬼消失在眼前,並沒有被嚇到,因為比起剛剛女鬼給她的驚嚇,這已然不算什麼了。
「邪斌。」夏雲說到。
「在。」邪斌在他面前單膝跪下。
「把這鐲子拿去封好。」夏雲指著地上的鐲子。
「是。」邪斌答后,用一金色的錦囊,把鐲子收入其中。
夏雲回到房裡,朱槿對他欠身行禮,問:「謝過公子救命之恩,請問公子是?」
「姓夏,名雲,字文昱。」夏雲全然不把自己當太子看了,若無其事的自報姓名。
「公子可是北夏的太子?」朱槿雖說身在深閨,多虧朱硯卿的教導,天下國事倒是知道不少,只是不知道除了國事以外的東西罷了。
「真不愧是朱家千金,在深閨都能如此見識廣博。」夏雲嘴角一揚,「剛剛那樣子,天下可不知道有幾個女子能做到。」夏雲說的是剛剛朱槿反擊的事吧,朱槿有點臉紅了,感覺那好像不該是一個大家閨秀該做的舉動。
「你叫朱槿是嗎?」夏雲走到朱槿跟前,朱槿點點頭。
「太子殿下這麼晚為何會出現在我房前。」朱槿冷靜下來,才反應過來,這太子大晚上的出現在人家閨房門口,成何體統。
「我?哈哈哈哈哈哈,你猜?」夏雲忍不住想聽聽朱槿是怎麼看他的了。
「難不成,太子殿下深夜迷路誤入家門了?」朱槿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夏雲讓她猜,她也不可能猜中的好嗎,那乾脆亂說一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對對,我迷路了。」夏雲被朱槿逗樂了。他從懷裡掏出那條綢帶。朱槿看到她的髮帶,一下子捂住了嘴。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髮帶會在北夏的太子手上。她還沒說出來,夏雲把那髮帶,溫柔地給她繫上了。
「下次見著,記得叫我夏雲。」夏雲莞爾一笑,轉身準備走了。走到門口忽然轉頭說:「我更喜歡你那日橋上的樣子。」
「?????」朱槿的臉一下子紅的跟打翻了胭脂一樣。他就是那天船上看到她的人??朱槿這滿腦子的線又開始打結了。她捂住臉蹲在牆角,這次她是真的想鑽洞里不出來了。許久她站起身,摸著頭上的髮帶,依然臉紅。
夏雲和邪斌一躍翻牆出了朱府。
「太子殿下。」邪斌說,「為何要這麼匆忙來朱府。」
「我如果再晚點,這朱家千金怕是沒命了。」從國師跟夏雲說了那番話后,夏雲就放不下,直接來了朱府,恰好看到返回準備告知他朱槿所在的邪斌。
夏雲微微皺起了眉頭,他隱隱覺得,邪斌有事瞞著他。如果邪斌查到了朱槿的位置,卻沒發現有鬼在那裡,回來跟他撞見,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會那麼巧。這女鬼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
夏雲自幼從師白辰國師,從他那裡學了不少東西,其中就包括這斬魂御劍之術。南江的江若端其實也是如此,師從靈雲國師。南北先帝請兩位道長出山,可不僅僅是為了占國事觀天象,還是為了給後人授業。南江皇帝江世雨與北夏皇帝夏楨,都或多或少會些。只是一般都不會表露罷了。因為這不是能明說的事情。兩國都很有默契的不談此事,彼此心知肚明。
方才朱槿說的「活不久」「詛咒」,夏雲聽到了。他想起國師跟他說,有人要取朱槿的性命,便推斷,定是有人給朱槿下了詛咒,要取她性命。咒與術是不同的。咒是言靈,言出必應。單純的寫咒文,是不會形成咒的,直到它被人念出來,才會成為真正的咒。術則靠陣法,劍法,或是心念等來起作用。咒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不論是好是壞,它都會犧牲下咒者的一部分靈力,而且在咒最終結束前,會一直消耗靈力。比起術來說,咒實在是一種繞遠費勁的做法,百年前興盛過後,就漸漸被人遺棄,除了邪咒以外,都有術可以代替。
為什麼會有人下這種邪咒。當今天下能下咒的應該只有兩國國師才對。以夏雲對他老師的了解,他老師是不太可能會下這種咒的人。那會是靈雲國師嗎?不對,如果是靈雲國師,他不可能會讓夏雲來歸還綢帶,那綢帶分明有國師的護身術。夏雲越想越想不通。他準備親自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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