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華之蛇
濁海上的巡視者有個規矩,叫做天黑不行船。
即便是擁有神心核的魔能船也很難在夜晚航行,因為夜晚是災厄們的天堂。吞噬太陽的暗之災厄,以及掌控濁水的潮之災厄,還有居於四方的風之災厄,這一切都使得濁水瘋漲,而魔潮起時,濁海的水漫過隔神之海,一些大型魔物會趁機遊盪在島嶼間。
顧行歌設定好了航行方向,走出了船艙,耳邊掛著花藤的女孩依舊坐在船尾木箱上,望著那已經消失的島嶼。
顧行歌走了過去,靠著欄杆,船艙上的燈光忽明忽暗,看起來該修理一下了,他拿出那張紙,盯上上面的名字看了一遍,他在想是不是當初不應該接這個活,按照白絳霄的說法來看,這似乎並不是個好的差事兒。
一陣潮水湧來,船劇烈顛簸了一下,坐在船尾木箱上的女孩差點摔倒。
「小心點兒,濁水可不能觸碰皮膚。」他依舊望著手中的紙張,算是提醒。濁水是污穢之源,身體觸碰會濁水被腐蝕掉只剩下骨頭。
女孩什麼也沒說,就和船頭的神女雕塑一樣。不過只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
「想哭就哭好了,」顧行歌收起紙張,望著女孩背影,「畢竟白絳霄對你應該是如父親般的存在,連一滴眼淚也不流,也不太正常。」
「以前傷心的時候他總會給我講故事,」女孩清亮的嗓音透著沙啞的味道。
「我不會講故事,」顧行歌立刻說。
「嗯,」女孩只是微微應了聲,手指緊緊攥著衣角,似乎在剋制悲傷的情緒。
顧行歌忽然覺得有趣,這個女孩是他見過最有趣的人了,明明該哭個不停,卻顯得有點不太正常的平靜,彷彿早就知曉了這一幕,只是依舊難以接受。
「但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講講我的經歷,或許算個故事,」顧行歌又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覺得女孩外表再堅強,也依舊會很傷心。
「在我還在當海盜的時候,聽人說過,隔神之海上存在一座島嶼,那裡面埋藏著這片海域所有的寶藏,有一次首領偶然得到了一張藏寶圖,似乎就和傳說中的寶藏有關,於是,他帶著我們上了路,經歷了一系列冒險,我們到了那座島,但那座島上……」顧行歌話語停了下來,船尾的女孩攥著衣角的手不知不覺中放鬆了下來,她在聽。
顧行歌繼續說,「島上有一隻魔物,魔物能口吐人語,它說如果我們通過了它的考驗,它就可以把寶物給我們,考驗很簡單,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流淚,可是我們都失敗了。」顧行歌說,「知道原因么?」
許久聽不到聲音,輕羅轉過了身,望著顧行歌,顧行歌則淡淡地說,
「悲傷時註定會落淚,無論如何也偽裝不了,看起來你也得不到那個寶藏。」
顧行歌笑容不見了,並未出現想象中女孩終於忍不住悲傷,痛哭出聲的場景,女孩只是冷冷的望著他,像是從靈魂里吼出:
「戲弄我很好玩?」
顧行歌聳聳肩,「看起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顧行歌覺得自己真的是自討沒趣,此刻女孩臉上看不出一點傷心,反而是一種被戲弄的憤怒,不過,他也確定了一些事。
「你和白絳霄是什麼關係?」
「不用你管,」女孩依舊冷眼望著顧行歌,「這些都與你無關。」
「無關就無關吧,」顧行歌也懶得再說什麼。
「我們去哪裡?」輕羅又問。
「香島,白絳霄說名單上的人並不完全可信,所以要先尋找那些可以確定靠譜的人,」顧行歌又補充了句,「省的我們被姦細告密。」
「我覺得你就像姦細。」
顧行歌愣了一秒,又笑了笑,「不排除,不過與其說姦細倒不如說投機者,他們給我錢,我接受委託來通知名單上的人,如果完美完成任務,當然是再好不過,倘若遭遇意外情況,比如名單上的人已經有叛變,亦或者這個計劃實現機會渺茫,我大概會獻上名單。」
「只為了自保?」
「自保很卑微么?我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和你們這群皇都叛逆一同送死?」
「鼠目寸光!」輕羅厭惡的說,「你的夢想還能高尚點?」
「我的夢想?」顧行歌將紙條收了起來,「老實說,如果沒有魔潮,我倒挺喜歡那座島的環境,等我攢夠錢,就買下那座島。」
「所以你現在在攢錢了?」
「要不然呢?你覺得我接這個任務是為了玩樂么?」顧行歌反問。
輕羅沒再說話,而是捻著衣角,低頭思索著什麼,忽然,她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那個男人正一步步朝他走來,手已經摸著背後的劍盒。
「你想幹什麼!」她急忙抱起雙臂護住了胸脯。
顧行歌一個箭步上前,手順勢抓住輕羅肩膀,將她朝後扔去。輕羅重重的跌在地上,她顧不上痛苦,急忙轉過身,一條巨大無比的白蛇正注視著她們,蛇信輕輕吐著,鱗片上流淌著污濁的水珠,菱形雙瞳里是一片墨綠色。
「月華之蛇!」
她認得這種魔物,濁海會吸收掉月光,因為即便是月光再盛,濁海都是黑色,但這種巨蛇會成群漂浮在水面上,鱗片反射著華美月光,因此被稱作月華,不過比起它美麗的名字,它代表更多的是劇毒,它們成群游弋在濁海中,口腔里會發出大量毒液,接觸到的魔物都會染上劇毒。
「天黑果然不適合行船,」顧行歌低聲說,他拔出盒中盡淵,魔眼一個接一個開啟。
月華之蛇巨大的身軀開始不斷扭動,魔潮下的水面不斷翻湧著巨浪,這是蛇在試探這艘鋼鐵艦船,它的尾巴會沿著船尾一直延伸至船頭,確定可以掀翻之後,它會潛入水底,將船頂翻。
墨綠色的菱形雙瞳在不斷逼近著船尾的顧行歌,蛇信散發的氣息愈發靠近,顧行歌能感覺到船身在抖動,他忽然躍出,一劍刺入水中,巨蛇嘶聲吼叫,漆黑的濁海上飄出鮮紅血液,顧行歌巨劍隨之上撩,劍身上的魔眼徹底開啟,黑色劍氣呼嘯而出,將整個水面分成兩段,水下巨蛇的身體也露了出來,它長長的尾巴拖在艦船之下,巨劍剛好刺穿靠近船尾的身體。
巨蛇哀嚎著倒入濁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顧行歌轉身拉起輕羅跳進操控室,最後關上門,巨蛇入水時掀起了巨浪如暴雨般拍打在船上,污濁的氣息腐蝕著船上所有有生命的物體。
「會操控艦船么?」顧行歌熟練的坐到了操作台上,沒等一旁驚慌未定的輕羅回答,他又說,「不會也沒關係,我只是問問,你的任務是那個。」
顧行歌指了指一旁的操作台,上面只有一個簡單的操作桿和按鈕。
「那是炮手的位置,開啟了瞳孔的魔眼后,你可以感應到船頭魔能炮的魔眼共振器……」
「我知道!」輕羅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握操作桿,將船頭的炮口一點點降下。
顧行歌也不再多說,將神心爐功率開到最大,船舵打滿,艦船在海面上拋出一個完美的弧線,將炮口對準了波濤翻湧的水面。
「記得,月華之蛇的名字由來,」顧行歌提醒。
輕羅緩緩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船體彷彿消失了一樣,她彷彿置身於船頭,眺望著水面,黑色的水面慢慢亮起長長的銀光,就像是一道垂下的絲帶。
濃郁的魔能在炮口匯聚,輕羅按下了按鈕,一束黑色光線準確無法的擊中水底的銀線,鮮血隨後染紅了整片海域。
「有些可惜,」顧行歌悠悠的說,「月華之蛇的骨架可是不可多得的魔能武器材料,只不過要殺死它,很費勁。」
輕羅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著,眼中虛幻的船體開始慢慢變現實。她並不知道,如今她的眼部正生長著鱗片與骨刺,那是魔眼開啟的表現。
「這應該並不是第一次開啟魔眼了?」顧行歌重新設定好了方向,轉過身問。
「你知道了?」輕羅輕聲問,但其實她早該猜到。
「你忘記了一件事,盡淵是被白絳霄修理過,那次和這次類似,不過白絳霄用的只是一種柳蠶島附近海域獨有的海獸,並非鬼目羽王,而你修理盡淵用了鬼目羽王的頸部,但頭顱卻消失了,我隱約記得有種輔助魔能武器便是用鬼目羽王的頭顱製作的。那種輔助魔能武器常常被遠程攻擊武器所使用,也就是說其實你也擁有魔能武器,而使用遠程魔能武器有個前提,就是開啟眼部的魔眼。」顧行歌最後說,「我並不關心你到底為什麼要借我之手,取得輔助魔能武器的材料,但我很關心,你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我的身份?」
「我的任務是通知名單上的人,白絳霄死了,但她留下了你,而我為了完成任務,不得不將你帶回皇都,倘若一般來看,身懷絕技的老人收養孩子作為繼承自己技術的人並不奇怪,但我奇怪的事,你似乎很清楚白絳霄所背負的使命。」顧行歌說,「畢竟生活了這麼久,爺孫之間的感情想必則難以淺薄,而你卻並未有太多悲傷,想必你早就清楚這個計劃,並且確信計劃比你和他的生命更重要,之所以不流淚,大概只是被強制磨鍊了這種性格,也許白絳霄的死只是開始,接下來還會死更多的人。」
「對,你說的沒錯!」輕羅猛的坐起身,望著顧行歌的眼睛,「所以,打算帶我回皇都,將我獻上去,來保全你自己?」
「不錯的建議,」顧行歌微笑。
「你!」輕羅憤怒的瞪著顧行歌。
「但我只是比較好奇你的魔能武器,」顧行歌說,「僅此而已。」
「到了香島你就知道了,」輕羅並不隱瞞。
「你認識香島上的人?」
「聽說是一位魔物學專家,」輕羅這麼說著,「曾研究過鬼目羽的生活習性來過柳蠶島,不過我並沒見過。」
顧行歌猛然一抬手,將神心爐熄滅,黑船就這麼停靠在茫茫濁海上。
「怎麼了?」輕羅疑惑不解。
「你去香島是為了你的魔能武器?」顧行歌盯著女孩的眼睛。
顧行歌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上當了,如果真按白絳霄所說,尋找死去戰士遺落的武器指的是關於竊取的那些技術,那為何這個小女孩還要偷偷的準備製作魔能武器的材料,還缺少材料?他想起了白絳霄說過的香島的事,香島上最近出現了一個巨型魔物,也許很適合做魔能武器。大概死去戰士遺落的武器真的就是一個武器。
「是又怎麼樣?反正你不是也要去香島么?」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
「後悔了?」
「天黑不行船,」顧行歌手指按著神心爐的啟動開關,「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回皇都比較合適,香島明天再去也一樣。」
「你!」
「不過……」顧行歌又淡淡一笑,「帶你去香島也不是不可,只需要……」
「什麼?」輕羅下意識的裹緊了衣服。
「加點錢就好了,」顧行歌重新啟動按鈕,悠悠的說,「為輕羅小姐打工的錢暫且不提,船費可是要提前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