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與君相識(4)

004 與君相識(4)

客棧周圍兩屋的瓦房被燒了半間,所幸鄰居掀了另半間屋子的瓦,沒有讓火引子燒過來,護住了整排樓房。然而,客棧卻已經燒得焦黑,二樓的門廊都化作了灰燼,幾根東倒西歪的台柱子還噼里啪啦地炸開幾道響聲,二樓的那具屍體所幸還剩下大半個人形焦黑的炭塊。

聞信趕來的其餘捕快,都還在不停地從井裡打水,反覆澆著地上的火星,生怕再燃著一點半點,就那焦屍,還是幾個人從炭塊底下想盡辦法刨出來的。

「怎麼樣了?」憐箏站在線外,身上披著風因的外衫,掃視了幾眼燒得一片狼藉的客棧。

林捕頭的臉色鐵青,顴骨還烘著幾片炙烤的焦黑氣,衣袖濕了半身,手裡還提著木桶。

「客棧幾乎都燒光了,屍體受損毀。當時幾個守夜的兄弟都在樓下,火光是從後院子先燃起來的,他們分明是撲滅了後院的火,可不知怎麼的二樓卻突然就著起了大火,火勢洶湧,一下子就點燃了整個小院,我在這時候才剛趕來,客棧里已經亂成一團亂了。」

「二樓火勢洶湧,是因為李二虎的房間里有不少的酒壺,所以一旦有人縱火,火勢迅猛難以阻擋。所有人都去撲火,趁亂再混入走水的隊伍,縱火的人便能逃了。看來這件案子並沒有想的這樣簡單,如果只是醉酒身亡,不至於引來有人想要毀屍滅跡。」

憐箏聽著解釋,不由抬頭掃了一眼衛風因,柳眉輕豎:「你倒是不嫌事兒大?」

「嫌事兒大我就趁亂跑了,先點火的不是你嗎?」風因挑了挑眉,一副無辜樣。

憐箏也不應他,只是皺眉想了好一會,「林捕頭,方才我在給李二虎驗屍的時候,在李二虎的右手虎口位置看到一個極淺印記,像是咬痕,但因為一些原因沒來及看清。遲則生變,我即刻驗屍。」

幾個捕快給焦屍重新蒙上一塊白布,將屍體從已經撲滅的火場里小心翼翼地抬了出來。

「給我一間空房、足夠的蠟燭和放下屍體的檯子。」憐箏淡淡地看向衛風因,「另外,除了我和他,誰都不能在旁邊守著,更不許進來。」

她雖然能剖屍,但是越少人看見越是避免忌諱,有些兇手會找各種理由阻撓她剖屍,到時候反而麻煩。她向來先斬後奏,剖屍后再詳細縫合屍體,加以遮掩,一旦驗明了真相,到那時候的家屬反而不會過多指責。

為死者鳴冤,於她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風因沉默片刻,神色似笑非笑:「你要讓我看你驗屍?」

「不敢?」

「那倒不是……」

「這就行了。」

「……」

這用的是哪門子激將法?

偏說完這句話后,所有的捕快都幸災樂禍地瞧著他。

林捕頭最後還是將屍體送去了義莊,在義莊尚未修葺的左偏屋整理了一小片的地方,將屍體抬去后,只留下了衛風因和阮憐箏兩個人。

阮憐箏安安靜靜地用火摺子點亮為數不多的幾盞油燈,張捕快還送來了火盆和不少的蠟燭,幾乎所有能有些光亮的東西都送來了,最後還送來了憐箏帶來的東西。

為數不多的工具,都是憐箏根據現代的記憶,讓鐵鋪花費了不少時間特意製作的。

眼下被火燒盡了外面的木盒,刀具送去打鐵鋪,請師父重新打理了一下,所幸並未損毀。

屍體被火燒過之後的味道有點像隔夜肉餅燒糊的味道,不算太難聞。

不過憐箏還是慣性往火盆里丟了幾粒小黑丸,這才撩開了李二虎屍布。

屍體本身已經燒得面目全非了,碩大的眼珠子彷彿融化一般透著斑駁的黑孔,紅紅黑黑的頭部皮膚灼燒后像是隔夜作嘔出的穢物,屍體幾乎都融成了炭塊,卻依舊非常刺激眼球。

風因擰了擰眉,卻見憐箏回眸,清寡地凝了他一眼,遞來了紙和筆。

「幫我記錄我說的話。」她舉了舉手腕,眼裡藏笑:「就當是將功贖過。」

他望著憐箏左手背上露出的紅痕,邊看邊喃喃自語,心甘情願地伸手接過:「你倒是頭一份敢使喚我……」

憐箏打開林捕頭用布袋子裝著的刀具,正式開始驗屍。

她低頭貼近李二虎的胸膛,聞了聞:「死者李二虎,頭東腳西,根據先前的判斷,死者死了約莫三天,應該是在大前天申時到酉時,其餘體表證據因火燒全部損毀。焦屍軀幹已經炭化了,應該屍體本身就是起火點。屍體上帶有濃郁的酒味,初步懷疑是被人朝軀幹灑酒後再助燃了火苗,屬於蓄意縱火。」

「你辯的不完全。」風因停下手裡的筆,書卷上寫的字清秀凌然,頗有幾分氣節。

憐箏一慮,腦海里過了一遍,蹙眉:「哪裡?」

風因清掃了一眼屍首,「他身上的是紹興酒味,不奇怪嗎?」

憐箏低頭回想,白日里她讓張捕快都好好驗了驗李二虎房間里的酒壺,基本都是白乾,而且確確實實是只有白乾,她對酒不甚了解,卻也疑惑:「李二虎的房間里沒有紹興酒。」

「那麼,這是兇手帶來的?」風因凝視著憐箏:「如果是兇手帶來的,他要麼是不熟識李二虎,要麼就是存了旁的想法,若換做我是兇手,就地取材再好不過,何必多此一舉。」

憐箏點頭。

如果是熟識李二虎的人,來回較多,自然會清楚他房間里都是白乾;如果是殺死李二虎的人,自然更加清楚,他是因醉酒而死,更找不到理由取別的。

可無論是哪一種,帶來紹興酒,都是多此一舉的行為。

紹興酒和白乾都是酒館里時常買賣的酒種,桃林鎮制酒小有名氣,酒鋪子林林種種多不勝數,怕是有些大海撈針了。

體表已經炭化,沒有其他的生活反應能帶來線索,憐箏便準備直接剖屍。

原是費力氣的活,但骨骼被燒得很脆,相對簡單地打開了李二虎的胸腔和頭顱,待她細細察看后,繼續道:「呼吸道沒有煙灰碳末,無一氧化碳中毒徵象,確實是死後燒傷的痕迹,氣管灼燒受損,存有水性肺氣腫,有溺死的痕迹。」

「肺部也無煙灰,無過多胃內容物,但…李二虎枕骨下有骨折,從腦組織的顏色來看,頭部像有外傷,初步判斷是跌倒撞傷了後腦。」

溺死?撞傷?

風因只抬頭看了一眼,偶爾問幾句不甚明白的詞句,便低頭詳細記錄著憐箏口述的話語,可方才眼裡的紅紅白白,只怕再多看一眼可能就要大失風度了。

憐箏整理完屍首,一一縫合,正打算脫下手上戴著的布套子,可摘左手的時候卻皺了眉。

風因放下手裡的紙筆,嘆了口氣,上前輕攥她的手腕,三兩下便摘了下來。

「一個姑娘家,卻偏是做了仵作,不怕嗎?」

他俯視著她,從上至下,給了她極大的壓迫感。

風因的雙手圈住她,將她禁錮在懷,卻又隔了距離。

他那銳利的眸光彷彿要將她從眼底一眼望盡。

「你怕?」

清透的眼粼粼波光,如古墓般平淡無奇,清揚婉兮,美目流轉。

清淺卻探不至波瀾。

他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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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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