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咫尺帝心不能料
夏日長,及清晨,日已始。街上不甚太平,朝內人心惶惶。
渭國至今未將南溟之人釋放,仍押於牢內,且斷絕了與南溟的通商,靜待南溟的反應。這一舉措致使整個南溟人流暗涌,流言蜚語四起,百姓皆陷入深深地恐慌之中。
與渭國邊境渭陽城接壤的,乃是南溟南襄城。南襄城雖是南溟邊境,卻也本是人傑地靈,魏丞相便是來自於此。平日里,南襄城商賈雲集,百姓富庶,各色稀罕好物都可在此地找尋,生氣十足,人流不息。
如今卻被渭國扣了人、封了路、斷了財,整個南襄城都被陰霾籠罩著,這種陰霾是連魏丞相都不敢靠近的,南襄太守更是縮於府中,不敢面對,只希望聖旨能早一些到來。
南溟皇城這邊,眾臣心中皆有一問,卻問無敢問,只能靜待溟皇的旨意。畢竟,連自己皇子的安危都置之度外的溟皇,懲治他們不如同踩死螞蟻一般。
溟皇一言不發,與眾臣一同等待,只因南成王遲遲不肯上朝。
「來人,去把南成王請來,抬也得抬進來。」溟皇淡淡地說著,不嗔不怒,面無表情。
不一會兒,這南成王便被「請」來了,只是這一身白色單衣引得眾臣瞠目結舌。
「居然沒有更衣就上朝,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有的大臣竊竊私語道。
「南成王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了,居然穿著就寢的衣服,嘖嘖嘖」又一名大臣向身邊人議論著。
諸如此類的非議,南成王充耳不聞,無所顧忌,佇立於朝堂中央,披頭散髮,身著單衣,無聲地對這朝堂抒展著自己無盡的失望。
溟皇見他如此稚嫩,忍不住笑了出來,令道:「哈,來啊,給南成賜個座。」
一聽此言,南成王這毫無血色的面孔卻變得有些煞氣,似是自己被父皇羞辱了一般,空洞的雙眼也聚了神。
「扶南成坐下。」皇令一下,侍衛們即刻聚攏於南成王身旁,卻猶豫半刻相互窺探,最終才敢下手,將南成王牢牢地按於座上。
「好,眾卿可有事稟奏?」早朝的前奏終於告一段落,可以開始正題了。
想必在場的大臣,人人心中皆有一問,或許是『陛下為何與渭國假意結盟』,或是『南成王赴渭結盟、大行令密書傳渭,這一切為何不讓我等知曉?』,抑或是『為何騙取那十二密術?』。
縱使心中有再多疑慮,甚至覺得惶恐后怕,也無人敢開口稟奏。即便南成王單衣上朝、披頭散髮,此不雅之風令這些儒仕生厭,卻不得不由衷欽佩和羨慕他的所為。
「天下太平,無事上奏?」溟皇問道,他無需為自己所為解釋什麼,但這南襄城之亂是定要平息的。
靖王領悟到溟皇之意,上前奏道:「若說起這太平之事,臣倒是有一事啟奏。」
溟皇微微點頭,不予置評。
「近日來,因渭國扣押我南溟之人於天牢,且斷絕往來通商,致使南襄城有些動亂,百姓叫苦不堪。聽聞南襄太守竟閉門不出,搞得人心惶惶,流言蜚語不斷,甚至有的百姓聽信讒言而四散奔逃。哎,南襄城一時間衰敗下去。「靖王很是無奈道,他的心裡也有一問,和眾人不同。靖王甚是不滿溟皇對他的不信任,假意結盟這麼重大的事情竟瞞著自己,還險些害了女兒何雎,這令他十分介懷。
「南襄城之事朕早已有所耳聞,如今急需派一人前去平息動亂。思來想去...」溟皇的眼神漸漸聚向左於大殿中間的南成王,既而稍露喜色道:「還是南成最為合適。」
南成王一怔,這一聖令宛若雪上加霜,使這涼透的心更是凜冽。
溟皇一手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聖旨,交與傳令官,言道:「宣朕旨意。「
傳令官微微清了清嗓,眾卿也立即跪地,令官一字一句宣道:「奉命於天,既壽永昌。南襄之亂,非百姓之責,非太守之罪,乃朕之過。為平息動亂,彰顯皇威昭昭,遂拜五皇子南成王為南襄城刺史,即日啟程,奔赴南襄,勢必平息動亂,安撫民心。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眾人皆跪而後起,唯有南成王坐。他一副心如死灰般的模樣,掙脫侍衛的手,站了起來。緩緩向溟皇走去,心中滿是凄滄,一步一語,沉沉道:
「世路多權詐,休巧詐,莫心欺。患生於多欲而帝心難測。天可度,地可量,唯與父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
南成王這每一步有多沉重,乃眾人皆知,其實,卻亦無人可知。每一言,都好似在心裡剜著,痛徹心扉。
此等肺腑之言,溟皇卻不為所動,眉毛都未曾挑一下,令官即刻揣摩到了聖意,對南成王言道:「還不領旨謝恩?」
只見南成王憤然轉身,朝殿外走去。溟皇未作聲,便無人敢攔,任憑他走了出去。
早朝一過,眾卿退朝之時卻議論紛紛,只見剛剛一言不敢發的官員們開始慷慨陳詞:「那被渭國扣押之人,難道陛下就不管了嗎?!」一位官員如是說。
「我也一直在等陛下下旨,結果只是派了南成王前去平息動亂,你說這南成王會不會置這些百姓於不顧啊?」又一位官員議論道。
惠王同靖王言道:「陛下對南成王怕是要往死里逼啊,這可是他最得意的皇子,怎得如此狠心。」
靖王心裡倒猜出幾分聖意:「我想,陛下他自有用意,良苦用心吧。」
惠王笑而不語,認定靖王這必是心中有不滿卻不願與自己言說,倒說了些奉承的話。惠王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示意著非也非也,便匆匆而走。
靖王也笑著,自言自語道:「這老傢伙。」惠王明哲保身慣了,以為靖王也同他一樣,倒讓靖王有些哭笑不得。
傳令官一路緊跟溟皇,終於有機會問道:「陛下,這聖旨...?」
「送去南成府上,他不接你就在府中不停地宣,大聲地宣,直至接了為止。」溟皇輕描淡寫道,言語中還透著些許有趣之意。
傳令官領旨而去,百米之後搖了搖頭,嘆了聲氣,便急急忙忙趕去南成王府。
「奉命於天,既壽永昌...」這已是傳令官第十二回宣讀此聖旨,南成王不跪、不接。
傳令官早已口乾舌燥,疲憊不堪,繼續宣道:「奉命於天,既壽永昌...」這第二十回依然沒有奏效。府內眾人也只能跪地叩首,伏地聽旨,雙膝疼痛不已,渾身早已麻木。
南成王仍是不為所動,黯然道:「不用宣了,回去告訴父皇:生於帝王家乃是吾哀,被父當棋子乃是吾悲,世路多權詐乃是吾命,欺誑渭之仁信乃是吾愧。樁樁件件,南成難承其負,此時卻還要南成前去平息眾怒,直面自己親手促成的喪盡天良之事,好生殘忍不是嗎?若令官仍要宣讀,請便。」
令官亦有心,同眾臣一樣,於心不忍。但令官不敢違抗聖命,只得繼續宣讀。若不是手拿聖旨,他定然對南成王一跪一拜,南成之心,日月相泣。
南成,難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