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290.穆鈺歸京臨陽諸王會(五)
齊王見此情狀,更是不自覺的眉峰緊鎖。他端起手畔玉盞,升騰的茶煙裊娜掩住他眸底乍現而過的不悅之色。應王心思活絡細膩,只斜睨了王兄一眼便明了其中關竅。他眼珠一轉,呵呵一笑,忙改口道:「侯爺坐那麼遠作甚?您是太后之兄,是咱們大周的國舅爺。這裡也無外人,都是一家人自家兄弟來這裡吃吃喝喝說點家常話,別這麼生分不是?」他一面說著一面腆著肚子自顧自的挪去了晉王身側,留出齊王身側的位置。
「王弟,你這是作甚?侯爺雖是國舅,但畢竟是外姓家臣,居於下座,那是侯爺明尊卑事理。你這一讓,要讓侯爺如何自處啊?」居於首座的寧王冷冷一哼,眉宇矜傲驕縱。他輕點桌案,盞碟相擊擦碰出清脆震響。
「……王兄教訓的是,是王弟沒規矩慣了。」應王聽得訓斥,立刻攏袖揖禮向那首座之人賠笑。可應王話雖這樣說,然屁股卻是動也沒動半分。
穆鈺不著痕迹的往桌案首座斜眼一睨,只見那首座王爺鬢髮花白,年紀應於還歷之年左右——要說尊他為寧王,倒也有些不合適。這位寧王殿下於蕭錦棠登基之時便告老禪位於世子,現在當稱為太上王。
然雖稱太上王,可這位太上寧王卻形容偉岸精幹,面雖有皺紋,但相貌仍舊英武堂堂骨相錚錚,年輕時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到如今竟是分毫未改,全然不見老年發福之態。更別說他唇角眉心皆有厲紋,環顧之間更是炯炯有神,甚至連脊背也未曾被歲月所壓垮,若論身量,竟是同與穆鈺齊平,當的是老當益壯,穆鈺只是微微一瞥,便知曉如今寧王府的掌事人到底是誰——對比這位一瞧就不是善茬的老寧王,前些日子來眠龍夜宴參拜新皇的小寧王委實不過一介黃毛小子。
「王兄,既是兄弟之間自說自話,又何必在意這些虛禮呢?冠軍侯也來了許久,這舟車勞頓水米未進,我看還是先傳膳,邊吃邊說如何?」齊王微微一笑,淡寫輕描間便替穆鈺與應王解了圍。老寧王嘴唇一抿,似有不悅,可看在說話的是齊王,便也沒有多言。應王是最會來事兒的,他感激的看了齊王一眼,不顧王爺之尊,親自繞出花廳叫門外的小廝安排傳膳。而等女婢捧著清口的茶水與開胃的清湯進來時,應王又親捧碗碟奉於主座,絲毫不顧及自己的王爵之尊。
可在在場諸位王爺卻對應王這般伏低做小的作態見怪不怪,待到菜品先上一輪,晉王親自替寧王斟酒一杯,齊王也挽著袖子為寧王布菜,寧王也很習慣這般的伺候,享受的心安理得,根本連給穆鈺獻殷勤的機會也沒有。穆鈺看著這般眾星拱月一般的兄友弟恭,只是略略挑了挑眉,端的是正襟危坐,不等到四位王爺動筷子自己就眼觀鼻鼻觀心——
這也無怪乎諸位王爺不重身份。雖是同為皇子,但皇子之間也有地位高低。老寧王雖是庶子,可卻是皇長子,且曾被先帝議儲,自然身份地位較之其他兄弟貴重不少。昔年靈帝以嫡次子之尊登基,亦經有奪嫡之爭,可奪嫡再殘酷慘烈,卻未波及這位寧王殿下半分半毫,甚至連靈帝本人都要敬讓著這位曾被議儲的大哥——這其中關竅,無怪乎先帝疼愛長子。宮中向來母憑子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說,可也有子憑母貴的事兒,老寧王便是最好的例子。
老寧王的母妃雲氏也曾是位將門虎女,而雲氏亦曾是最早一批追隨定國大長公主的定北軍武之家。故定國大長公主感念其忠心,便做主讓雲家女兒入宮成為皇弟的第一個妃妾。先帝與雲妃感情甚篤,在雲妃有孕后便封其為貴妃,此事也被傳為一時佳話。然帝妃恩愛是一回事,可貴妃終究是家世底蘊淺薄,先帝再愛寵之,也無法不顧大局將之立為皇后。先帝大婚不久,貴妃因傷神痛心在產下皇長子時難產傷了身子,重病虛弱之際又正巧撞上周燕開戰,父兄盡數戰亡於此戰,雲氏從此衰落不起,一代家族興起不過十數年便落了個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這一次打擊讓雲貴妃心神俱疲血枯淚盡,在寧王年滿一歲時便玉殞香消。薨逝之際,她懇求心懷愧疚的皇帝好好照顧愛護他們之間唯一的孩子。先帝深愛貴妃,在她病重之時,不顧皇后之面亦要執意晉她為皇貴妃。在她薨逝之後,他便欲下旨立長子為儲君,一時之間惹起朝堂風浪無數。
就在此時,卻是定國大長公主上諫勸誡陛下切勿意氣用事。定國大長公主是個極明事理的主兒,她心知皇弟感念愛妾,可皇帝多情註定禍及江山,此時雲氏已衰,而皇後有孕,立一個毫無根基的寵妃所生庶子為太子,未免也太寒了其他家族臣下的心。再者嫡庶有別,若是皇后產下嫡子,這長子的太子之位就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支持帝黨的世家眾多,沒有必要為一個已亡的家族和一時的任性動蕩了剛剛穩定的朝堂。
先帝向來敬服這位一手將自己扶上皇位的長姐,對皇姐的諫言向來是言聽計從。他亦非不知是非好歹的昏君,冷靜之後細想便知自己此舉無異於是將愛子往火坑裡推——
一個沒有後台根基的皇子,將來要遭受多少針對?這皇位之上染了多少血腥皇帝要承受多少無可奈何,他若是真愛這個孩子,又怎會讓他來承受這一切?而要作為儲君,他必不會擁有一個美好的童年與成長環境,沒有一個皇帝的誕生不會經歷陰謀陽謀血影刀光。要坐穩這個皇位,首先就得把自己的心打磨成鐵讓血變冷。
他不忍心讓自己的愛子遭受如此苦難,故而便將之封為寧王,同時下旨,廣告天下皇長子不可為帝,廢掉了寧王的繼位權。此舉無疑是將寧王從將來的奪嫡之爭中徹底摘了出去,讓不服氣的寧王免遭了奪嫡的殘酷競爭。而此後的歲月里,寧王在宮中是享盡父皇疼寵溺愛——他繼承了蕭氏皇族與雲氏的全部優良特點,生的英武不凡偉岸俊朗,且能力開強弓、手舉沉鐵。先帝見他學武天賦極高,便讓最好的武師教他。
除卻習武之外,寧王更於談兵推演之上頗有天賦。少年的寧王本想從軍,可自己父皇卻礙於雲氏父子戰亡之先例,便是再縱容溺愛兒子,也沒許他跟著定國皇姑從軍,反倒是告訴他,自己的舅公是如何受伏戰亡在那無情的沙場之上。
雖未從軍,然先帝對長子這獨一無二的恩寵是其他兄弟都沒有的,故而他的皇弟們都是極為尊敬縱容這位被寵的無法無天的大哥。而靈帝之所以最終被定為儲君即位,真正原因不是他心狠手辣剪除其他意欲奪嫡的兄弟,而是他跪在宣政殿外向自己父皇指天發誓,若是自己即位,必當善待大哥,保大哥一脈榮華富貴不絕。若自己或子孫有違此誓,則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
可這些百般愛護縱容,卻從沒人問過寧王本人,他想不要承恩這份榮寵——或者說,就是父皇的縱容皇弟的忍讓逐漸讓寧王變得剛愎自用慾壑難填。亦或者說,他們給他的,從來不是他想要的。
穆鈺早已於密信之中知曉諸位王爺大致來意,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在場每個人的作態神情,心中已然斷定四位王爺意見猶有分歧。然就在穆鈺心中暗忖思量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晉王輕聲開口道:
「聽說西魏那邊出了大事兒,說是不久之前那失蹤依舊的西魏容王混在我大周的使團里,在使團朝覲時殿上動武,拔劍清君側,庭刺那榮妃與攝政王葉穆成及二皇子……朝堂之上,三人皆被葉素痕穿喉刺死。不過一夕之間,西魏便變了天。西魏帝下旨道是為奸臣妖妃所挾才害重病不得上朝,如今皇弟歸來,便賜攝政之權與容王。如今的西魏,那位容王殿下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