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春日細雨纏綿,絲絲縷縷順著琉璃瓦滑落,似斷了線的白玉珠子。雨露輕撫著,整個府邸被春雨擁在懷中,霧靄沉沉,一霎間猶如江南水鄉般淡雅柔柔。
一雙腳步生急的踏在長階上,顧蒼豐隨著前面帶路的管家穿過曲折游廊,突然大步上前,一擺手「退下吧,本殿自己去。」
後面為他撐傘的小廝還沒來得及把紙傘遞過去,人就走了老遠。連忙著追去,被前面的管家攔了下來「哎呦,可別去了!沒瞅見殿下的臉色阿。」
顧蒼豐停在芳華閣前,透過門上鏤空的雕花窗看到一道淡青色身影。冷笑一聲,大手一推,摔門而入「二弟,久等了!」
「這不過幾日光景,二弟可真是給大哥不少驚喜阿。」顧蒼豐撩開衣袍,坐上主位,還煞有其事的拍了拍手。
顧雁忊抬眼過去,淡淡說「此來是為送你幾樣東西。」說完,手臂輕輕一揮,只見從衣袖中飛出一個黃色影子。
顧蒼豐心下一凜,他剛才還對傳來的消息有所懷疑,眼下見顧雁忊毫不掩飾,這才信了。在那東西朝他而來時,歪頭躲了過去,同時伸手攔下。抓在手上這才看清竟是一本摺子。
他剛要發怒時,底下的顧雁忊一閃身,近至他身前。他還沒來得及驚慌,就覺得頸間一涼,低頭去看,竟橫著一把帶血的匕首。顧蒼豐緩了心神,他可是自幼跟隨禁軍高手習武,就算他顧雁忊會武又如何,能有他強嗎?還不見得誰勝誰負!
這麼想著,手就有了動作,下一刻胳膊便有一股不可桎梏的力道讓他掙脫不出。顧蒼豐一愣,大驚「你!」怎麼可能?他竟一點都動彈不得!
顧雁忊冷眼看他,收了橫著的匕首,一把扔在旁邊,另一隻手用了微微用力便卸了顧蒼豐一隻胳膊。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在意你這皇子身份,有些人是動不得的。他若再出事,那把匕首可就不是在姜攀身上出現了。」
顧蒼豐擦去額上冷汗,咬著牙把胳膊接上,漆黑的眼珠帶著狠厲「你威脅我?呵,就算本殿不出手,你覺得你傷了姜攀,太尉會放過你嗎?你那小情人會無事嗎?」
顧雁忊淡淡道「這不牢大哥費心。」
「你說,一個在朝中沒有地位,還不受寵的皇子,就算哪日離奇死了也不會驚起多大動靜吧。」顧蒼豐轉身,坐回高位,笑「是吧,二弟。」
顧雁忊一臉肅然,不驚波瀾,只是微微挑眉「大哥不妨先看那摺子。」
顧蒼豐這才想起那本摺子,有些憤力的展開,剛一眼掃過,頓時變了臉色,又快速的翻了翻後面幾頁。哼笑一聲,合上摺子,重重甩到桌上,站起來指著顧雁忊。
「好本事阿!本殿還以為這些事已經無人知曉了,你覺得本殿還容得下你嗎!」那摺子上密密麻麻,一字一字,全是他這些年瞞過父皇的眼線,私下與各地官員結交的證據。
「顧瑜三歲時大病一場,那『纏綿』可是下在他平日里書寫用的宣紙上。」顧雁忊緩緩說著,聲音清冷。聽在顧蒼豐耳里,如驚雷炸響。看到顧蒼豐跌坐椅上,顧雁忊繼續道給他聽「啟寧五年鎮南將軍謀反......」話還未盡,顧蒼豐又驀然起身,長袖甩的不見往常姿態,低吼「夠了!」
顧蒼豐喘著粗氣,手發緊攥著旁邊桌角,好半晌了才抬頭「就算這些是真的又如何,事情過去這麼久,沒有證人,父皇會信你還是我!」
「信?」顧雁忊輕笑,笑者無意,但在顧蒼豐耳里便成了嗤笑「他只要存了疑心,你這些年所做的還有任何意義嗎?」
「你有這等空閑時間跟我過不去,不如想著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吧。這些話大哥要我重複幾遍,才能好好的聽進去?」
顧蒼豐後退幾步,再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個局面,這些事他以為密不透風,甚至連皇帝都瞞了過去!他顧雁忊竟知曉的這般清楚!他到底還知道什麼?這些事若顧雁忊稟明父皇他又該如何應對?
是誰在他背後助他?他一身功力又是習自誰?這一串串問題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心中似千金沉重,迫使自己閉著眼冷靜下來,直到...
「殿下,殿下?」耳邊傳來輕柔的女聲,周身也嗅到木蘭的香氣。顧蒼豐睜眼,就見到姌浼柳眉微蹙,一臉擔憂的模樣。
「你怎麼來了。」
姌浼款步輕移,為顧蒼豐添上茶水,遞過去「妾身見二殿下離開,這才進來。」
顧蒼豐抬眼一看,那道淡青色身影果然不在。
「殿下,是出了什麼事了嗎?」
顧蒼豐搖搖頭,把姜攀受傷的消息瞞了下來「無事。」
瀰漫天空的細雨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一道清瘦的身影執著油紙傘穿過薄薄的雨簾,匆忙走近那跪在殿前挺拔的身形前。縱然細雨無法使人狼狽,但那人卻只有一身風骨堅硬的跪在那裡。
「趙將軍。」程小肆把紙傘撐在趙焱頭上「陛下請你進去了。」
趙焱一把抹乾臉上的雨水,抬頭看去,一張清秀的臉映入眼中,張口「勞煩程公公帶路了。」
趙焱跟在程小肆身後,一路上心神不定。自他得知陛下蘇醒,已經給宮中遞了幾次摺子,只是陛下從未召見。依陛下的心性,他身為禁軍首領,卻讓皇帝身處險境,遭遇刺殺,定會落個株連全族的下場。
「趙將軍,請吧。」前面的程小肆停下,趙焱這才發覺已經到了皇帝的慶陽宮。
程小肆帶他到殿前,行禮后離開。趙焱深吸一口氣,撩開衣擺,半跪下,大喊「臣趙焱!前來請罪!」頗有一絲壯士兮去感。
「進來。」殿內傳來低沉的聲音。
趙焱整了整衣袍,推門而入。殿中沒有當值的太監宮女,趙焱直直走去東南角的側殿。裡面台基上燃著沉香,煙霧繚繞。顧蕭揚著一身錦藍常服,坐在奏案前。
「罪臣趙焱,參見陛下。」趙焱俯首跪在奏案前請罪。
顧蕭揚不看他,也不說讓他平身,手放在桌案上輕扣。趙焱俯首等著顧蕭揚給他下罪,只是好半會了,也沒什麼動靜,一時他也搞不懂這陛下想如何了。陛下好像看起來沒有那麼生氣?他以為會直接問斬他,不問原由。
「陛下,罪臣身為禁軍首領,沒能盡責,讓陛下遇刺,罪臣難辭其咎,求陛下處罰!只是罪臣家中尚有老母,還請陛下對老母網開一面。」說完,重重嗑下頭。
「還有呢?」顧蕭揚道。
顧蕭揚突然發問,打的趙焱措手不及。愣愣的抬著頭望過去「沒了...」
顧蕭揚皺眉似是不舒服,低咳了兩聲,才道「起來說話。」
直到那身影戴著疑惑不解站起來,顧蕭揚問去「朕問你,這檸家父子你怎麼看?」
趙焱撓撓後腦勺,陛下這是不讓他死了?竊喜后,想了一會答「檸家滿門忠義,將星雲集。檸老將軍的功績人人都知,檸錚當年曾率五千精兵就攻破了南泊防守,為慶淵一戰打下勝利基礎。這些年又跟著檸老將軍征戰沙場,定是更為優秀!要說誰能一戰,也就當年徐將軍了......」
趙焱說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竟沒留神提了徐將軍。趙焱頓時覺得恨不得狠狠拍一下自己這愚鈍的腦瓜!悄悄抬眼看去,顧蕭揚卻不以為然。
「朕,是相信你的。」
趙焱獃滯,無需他解釋什麼,求情什麼,陛下居然說信他?毫不猶豫跪下去,雙手相合恭敬托在前方「臣乃禁軍首領,卻讓陛下身處險境,實在沒臉應陛下這份信任,還望陛下責罰!」
「你說的沒錯,檸家就像是朕江山的最宏偉的高牆,如果高牆塌了那朕這江山豈不是要瓦解?如果高牆之人要反手長劍相對,爾等難道要坐等死臨嗎?」顧蕭揚平淡的話似是在開玩笑,神情卻又不像。難道...趙焱心思再愚鈍,也不會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只是檸家不日就要回京,但邊境三十萬大軍可不能動,朕罰你駐守邊境,執掌邊境大軍。」顧蕭揚抬手執筆,寫下旨意。「檸家父子在軍中積威已久,不少將士以他們為首是瞻,能不能掌握軍心,這要看你能力。邊境若是有任何差錯,你便不用回來見朕了。」
「做得好你便是朕的鎮遠大將軍,一等忠勇公,滿門榮耀,日後入鳳凰閣。」
顧蕭揚這一番話響在趙焱耳里,他被一個接一個的驚喜打昏了腦子,半天沒反應過來。他自己本身不是功勛世家,全憑自己一身過人的武功才爬到今日的位置。
不用株連全族,而且滿門榮耀!一等忠勇公不說,自己的畫像還會掛在鳳凰閣。那可是鳳凰閣阿!朝中多少大臣為了名留青史,做夢都想入的地方!
顧蕭揚把摺子推到案前,手在上面點了點「如何,這旨敢不敢接?」
「臣,領旨!」趙焱起身,上前接過摺子。跪在案前叩首行禮「臣,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
趙焱不會傻到分不清賞罰,非但沒有論死,還讓他接管邊境大軍。這怎能是罰?是賞!是陛下信他!
趙焱在踏出慶陽宮,不可置信的看著雙手,他活著。身後那俊秀的人帶著笑意將人送出「恭喜趙將軍了。」
「公公哪裡的話。」望著趙焱離開,程小肆眼中笑意盡散。二殿下,這宮中還真是一水漫一山,還望小心。
再也無人臨門的慶陽宮內,卻跪著一襲黑衣的人,那人面上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鋒利的眉目「啟稟主子,二殿下確實是為了救一男子,武功在上層,那男子長得眉清目秀很是亮人,被二殿下抱著回去。」
「哦?身份?」顧蕭揚有些乏力的單手撐著頭,他身體尚未恢復,低眼看著自己的死士。
「衛子紀,江南人士,家父是江南首富,尚未查到不妥之處。」話落,一室安靜,好一會那人再次開口「陛下,他們人已到,水驚鴻已按神醫身份安置妥當,傅玉郎也在看著尚書令大人了。」
「主子,衛子紀這邊還需要查下去嗎?」
顧蕭揚揉揉額角,搖頭「暫時不用。」
「還有一事,」那影子從懷裡取出一個竹筒,恭敬的遞上去「這是歐陽送回來的。」歐陽在顧蕭揚遇刺后,領了命去了邊疆暗地監視檸家父子,直到現在傳回消息。
「嗯。」顧蕭揚取來,抽出裡面的白紙。擺手讓人退下后,在手上把玩了好一會,才打開。
信上字跡舒展有力,只有短短几個字:檸家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