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顧蕭揚出了偏殿,魏延就守在殿前,手上拿著一件錦藍的薄披風。見顧蕭揚面上神情冷然,皺著眉頭,魏延小心的上前把披風系好,默默的跟在身後。
「陛下,剛才太醫院的人來報......」魏延觀察著皇帝,見他沒有打斷意思便繼續說「說是小肆子怕是不大好了。」
顧蕭揚還沒來得及邁出的下一步停了下來,腦中浮現出那人清瘦的身影,抬眼看向東南的一角,淡淡道「是嗎。」說完后,就轉身離開。
魏延緊跟著他,低著頭,小聲的問了一句「陛下,還需要太醫院的人去看看嗎?」
顧蕭揚步伐平穩,擺擺手,只說「不必。」聲音低沉果斷,魏延垂著眼不敢再說什麼。
「去尋個機靈點的人,去給太尉府上的公子送幾瓶傷葯。」顧蕭揚走過長廊,想了一下,道「讓柳淵也跟著去,看看這姜攀傷勢到底如何。」
「是,老奴這就派人去。」魏延領了命,就退了下去。
顧蕭揚退去身後一干隨從,獨自去了御花園的方向。此時已至黃昏,兩側高大的宮牆壓的周圍天色陰暗。花石子小路的兩旁是一排排綠柳環繞,那些個奇花異草緊挨在一處,涼風襲來,帶著輕淡的花香。
顧蕭揚一路不停,彎彎繞繞,進了前面了一座水上亭台。負手立在石欄處,腦中人影交錯,惹得一陣頭痛。他先是看到了那個女人溫柔淺笑的面容,然後畫面一轉,他見到仙逝的嫡妻,再然後他看到一張清秀蒼白的臉.....
他閉著眼,魏延那句話便在腦海迴響。陛下,太醫院的來報,說是小肆子怕是不大好了。
再睜眼時,眼裡幽深,不起波瀾。他手放在石欄上輕輕敲了兩下,身後似有風掠過,他轉身,地下跪著一個黑衣男子。
「讓驚鴻速速回宮見朕。」
程小肆輾轉醒來時,燭光搖曳,屋內通明,他張了張口,卻是沒發出聲音來。無奈嘆息,微微起身,掀開床帳,抬頭就愣在那裡。
圓桌前站著一人,背著他。一身束身紅衣,勾勒出柔軟的腰身,烏髮高高束起,正低頭在桌前翻來翻去。似是聽見動靜,那女子回頭,微微勾起嘴角「呦,醒了。」
程小肆愣愣的點頭,然後打量了四周,這的確是他屋子,慶陽宮戒備森嚴,那麼這女子是怎麼在他屋中的?
「姑娘。」程小肆垂下眼,不敢再看她「現下天色已晚,你我共處一室,若是傳出些什麼話......」
水驚鴻聽了半晌,不由發笑,上前坐在了床邊,俯身湊近他「那便該當如何?你一個太監要對我負責不成?」
水驚鴻是第一次看到生命如此薄弱的少年,但更大的驚訝是陛下讓她親自來替他保命。她雖幾日前就到京中,但是主子後來只吩咐她暗地潛伏,今日影衛奉主子的命令讓她進宮,竟是開口讓她來為一個太監看病,不免多看了幾眼榻上的人。
坐下時,女子腰間系著的翠綠短笛磕在了床邊,發出一聲輕響。溫熱的吐息聲傾灑在面上,程小肆頓時覺得頭中嗡嗡作響,臉上十分燥熱,連頸脖處都微微泛紅,不自在的輕輕挪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這些小動作自然沒能逃的過水驚鴻的眼睛,柳眉一挑,起身離開。
灰白的布錦展著各樣針,被一雙細白的手收起來「好了,你自己的身體想必你也清楚,你在正刑司受的那些葯漸入骨髓,活不長的。」水驚鴻說完,一雙丹鳳眼眼生笑意,直直的看著半坐在床上的清秀少年。
「我知道了,有勞姑娘替我診治了。」程小肆點頭,蒼白一張臉,卻十分的乖順,連唇上都不帶一點色。眼下他連動彈都不得,乏力感讓他身心都飄渺如煙,彷彿一閉眼一生便去了。
水驚鴻微微詫異,一般人聽到這種消息不是悲痛欲絕,便也是哽咽不止,哪像這人似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彷彿與他無關一樣。
「藥方已經留下了,你好生休息,不出幾日便可繼續服侍陛下了。」說罷收拾完東西,款款起身離開。
程小肆看著那婀娜身段,輕輕眨一眼最後看到那姑娘關門時的眉目,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姑娘有些風塵俗媚,適才他就覺得她一舉一動都有些輕佻,尤其那一身利索紅裙,格外艷麗,奪目惹人,實在不像是個大夫。
「主子。」水驚鴻為程小肆診治后,便回了顧蕭揚那邊,顧蕭揚坐在暖塌上正與自己棋盤博弈,旁邊窗沿上擺放的白釉瓶插著幾枝瓊花。
她如實說了程小肆的情況。正刑司這地方她十分了解,那少年能活著出來,已經是實屬不易了。開口秉實「那些毒在他體內相互制衡保的住一時平安,只是現下已入肺腑,我給他體內放了魘蟲,只能減緩一些……」
顧蕭揚下了一顆白子,眉頭緊鎖,似是為了手下棋子生惑「繼續說。」
「即便如此,最多只能保他不超三年。」水驚鴻眼裡是主子捻著黑棋子猶豫不定的模樣,不一會便聽到。
「退下吧。」
直到水驚鴻離開,顧蕭揚手裡還摩挲這那枚黑子,輕輕的再次搓兩下,眼睛在棋盤一掃,已然成了一盤死局,放回那顆黑子,起身離開。
梨花香飄了一屋子,那醇厚的香味讓幾人未嘗先醉。三人三盞入口,便是此生無憾的愜意。
「嘖!依依這酒,好!好啊!」喬易汎迫不及待將幾人杯子滿上「依依釀酒的手藝本公子覺得滿京城無人能及了。」
楚翛然手中筷子插到一隻雞上,揪下來一直腿,張口啃上。他二人看到衛子紀人便放心了,不過他這兄弟怎的破了相了?
這小子說是在山上跌了,但他怎會分不清那是刀傷?傻子才會信這小子鬼話!到底還是遇上了什麼事嗎?
「哎呦呦,嘖嘖嘖,你這跌一下,還正好勾了眼角,慘不忍睹啊。我說,你小子真是點背!」喬易汎話出,楚翛然心裡的腹誹忽然就樂了,他身邊不就有個大傻子?說啥信啥的傻子。
衛子紀聞言,抬手從額邊順著眼角摸下來,那疤痕格外凸起的棱。有些長,確實有些影響他的面兒了「小爺這不是啥好葯都抹了,大夫都說了,堅持下去是不會留疤的……吧?」文華那小子給的會不會是毒藥?專讓他破相的?
「嘖!」喬易汎湊過來,左右的瞧「我那鳳兮閣也有去疤的,你要不要試試?閣里的姑娘們都說好用的緊。」
喬易汎端起酒盅,咂了一口「之前依依練琴傷了手,也是抹了那個去疤的,結果愣是沒留下一點痕印。」
「真的?」衛子紀輕點了一口酒「那吃啊!麻溜的,吃完去你那給我取來,小爺哪能破了相,這不是胡鬧嘛,話說春宴樓這是換廚子了?怎麼新多了這麼多菜式。」
楚翛然啃完一隻腿又啃了另一隻腿,舔了舔指尖,望了一眼菜色,點點頭「是多了,聽說樓里這幾日來了位神秘貴人,特意搜了一些小名氣的小吃。」
「可不是,連我那些姑娘們都重金請來春宴樓里來彈奏鳴曲。也不知道哪方人物了,真真是揮金如土。」不過他就喜歡這種豪氣粗大的人物,送來的錢不要白不要,他喬易汎哪有放銀子跑的道理?
「哦?」衛子紀提起了興趣,手裡剝著螃蟹,看著二人「聽你兩這口氣像是對號人十分感興趣了?」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默契點頭。
衛子紀一笑「查不出哪來的?」
喬易汎搖頭,只有貴人風聲,是何來頭是一點也不清楚。
楚翛然也搖頭,吞完口裡食后,才道「出手很氣派。」說完繼續埋頭苦吃。
三人閑聊,桌上珍饈美饌大半去了楚翛然的五臟廟。喬易汎嗑著瓜子,吶吶道「楚兄,你家道中落了?本公子不介意你來我這裡擦桌子。」
衛子紀一眼掃去楚翛然桌前啃的骨頭,勾唇而笑。怕是被權叔收了銀兩扔出來了。
楚翛然撇他一眼,擦擦手,隨後就是一個掃堂腿過去。喬易汎跳起來,離開是非之地。手腕瀟洒一轉,打開摺扇,朝著楚翛然呲牙一笑。
楚翛然也回他一笑,拿了桌上一個豬蹄用了三分力道砸向喬易汎。喬易汎知他留有一手,微微側身,躲過這迎面而來的大豬蹄子。
剛要嘚瑟一下,就聽身後「啪」的一聲脆響,隨後酒香四溢。
三人都愣在了那裡,天為證,楚翛然真的是不經意打翻了這壺酒。看著為某個人特意留了一壺的佳釀碎了一地,喬易汎手裡紙扇忍不住指著地上抖起來,轉身顫著聲問「子……紀,桌上還有嗎?」
衛子紀拿起他眼前的一壺,在喬易汎面露喜色時,翻轉清秀細白的手腕,壺口朝下,滴下最後一滴。
喬易汎張了張口,啞口無言。他覺得他要完了,李清逸心心念念的『春意』就這樣被豬蹄子搞沒了。
楚翛然見大事不妙,想偷偷溜走。
「站住!」喬易汎嚎叫。
楚翛然回頭看他,面上有些尷尬之意,這實在是誤會啊!實話開口「我想先走為上。」李清逸這人面像看上去溫溫和和的,但是個切開黑,尤其他還是摔了依依姑娘的酒!依依姑娘的!
喬易汎劍眉一挑,快速上去拉著楚翛然胳膊「你學習一下廉頗大人,古有廉頗將軍負荊請罪,今有楚兄負豬蹄子請罪。」
衛子紀咋舌「這麼嚴重的嗎?」他實在對於李清逸這人不太了解,只在二位好友口裡聽過幾次,並沒機會見過此人。
喬易汎欲哭無淚「可不是,別聽聞李清逸什麼狗屁京中第一才子什麼什麼的,骨子可是嗜酒如命的人啊,再說了……」想到另一個原因,喬易汎以手打開紙扇捂面。
衛子紀支著下顎,一臉迷茫。
楚翛然接過喬易汎的話「咳,還有,老李心悅依依姑娘很久了……」
「哦?聽聞丞相家風甚嚴,他與柳姐姐,是兩情相悅嗎?沒聽柳姐姐表露過吶,難道是單相思?」衛子紀納悶。
喬易汎回的一本正經「鳳兮閣是李兄的阿。」
絕美面上一愣,鳳兮閣是李兄的啊?這幾個字是什麼意思?衛子紀已經看不懂事情走向了。
「你是幫忙看場子的阿!」好半會,衛子紀恍然大悟。
喬易汎大怒「這是重點嗎!!!」
打鬧間,外面傳來叩門聲。楚翛然隨手就開了門,外面站著一人,高大魁梧。
「請問酒香是從幾位公子房間傳來的嗎?」
喬易汎咳了一聲,站出來「是啊,怎麼了?」
那魁梧的漢子向他們拱手「我家主子有請幾位,能否賞臉一去?」